他斟酌再三,还是决定给元琅去书为李规说情。
清官难寻,死一个便少一个,还会提醒後来人,同流合污才有活路。
如此世道,纵是元琅顺利登基,可用的都是汲汲营营之辈,河清海晏从何谈起?
李规给的大堰图纸上诸多批注,墨色深浅不一,一看便是经年累月,几经修订。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不懂这些手艺,那上头密密麻麻地记着治理水患丶修补沟渠时遇过的麻烦,又是如何走访工匠,一一找出症结。
这样的人,不该白白殁在朋党之争上。
从湓口回来路上心烦,他凭记忆描了幅江州城外的山水,将大堰落在纸上,凌空望着,心里便舒坦些。元琅虽素来与他同心,但寥寥数语怕不足以让其放下芥蒂,便又认真画了这三尺长幅。
此事他若能办成,是百年难修的功德,前半生的泥泞,後半生的荣辱,都不那麽重要了。
当算是他沾李规的光。
秦攸安排了三个人明日回京城送信,裴晏既已回来,他又重新排了昼夜两班,一群人围在正堂商议。
桃儿闲来无事,便把卫队住的东院里那些换下来的衣服抱去洗。刚打好水,一转身便被卢湛撞到,摔了个扎实,两桶水泼出来,顺着石阶往下淌。
卢湛正午时没吃多少东西,白天热得没胃口,太阳落山就肚子饿,刚去後厨找了些吃的回来。心里想着事,脚底如生了风,眼睛就跟白长了似的。
「抱歉……我没看路。」卢湛拉她起来,手一松开,掌心湿漉漉地,捏了捏拳,又挠挠头,「我帮你吧。」
卢湛说着,回身去井边重新打了两桶水,帮忙提到後院。
见着那一大堆衣服,不免皱眉道:「这群家伙还真不客气啊,之前怎麽不见他们这麽讲究?」
桃儿赶紧解释道:「是我自己要洗的。我脑子笨,那些写写画画的也学不会,还把大人给气着了,都不让我伺候……静儿姐姐说,在这些富贵人家干活就得主动,不能等人家使唤,容易被人嚼舌根。要是主母小心眼,往後的日子就苦了。」
「大人除了每天沐浴要烧水比较麻烦,别的都不要人伺候,跟你没关系的。」卢湛想了想,又宽慰道,「再说你是云娘子送来的,他不会委屈你的。」
桃儿眼里一亮,松了口气:「真的?」
「当然。」
他哪里敢。
卢湛抿抿嘴,咽回半句话。呆站了会儿,有些不自在,便拎着桶去打水。
小石子掉进井里,咚地一声漾开道道水刃划散倒影。水打上来,他又在井口坐了会,井中寒气上涌,浸入皮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李环说那公猪的卵蛋有巴掌那麽大,一刀剜下,像个肉球滚出去老远,猪死命挣扎,秦攸和农户都挂了彩。
「瞧瞧宫里头那些老阉竖,一个个猪狗不如的。」
他明白李环这是趁着酒劲发些旧怨,但实在绘声绘色,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那血糊糊的猪蛋子还在脑子里滚来滚去。
卢湛拎着两桶水回後院,桃儿低着头杵衣服,紧抿着双唇,胸口快速地起伏,眼尾止不住地往後瞟。
卢湛警惕地扫视四周,故作平静道:「刚才是秦大哥过来了吗?我好像听见他声音了。」
桃儿手一抖,捣衣杵没拿稳滚到卢湛脚边。
「没丶没有啊……没人过来。就我一个人……」
卢湛俯身去捡捣衣杵,檐角地上那团黑影悄悄并入夜色,「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伸手递过去,手腕一抖,捣衣杵如离弦之箭,飞向檐角那堆酱缸後,瓦缸应声碎开,墙角飞出个人影,直往院外窜。
卢湛拔剑就要冲上去,桃儿忽地扑上来拽住他。他侧身想退,但腰上被摁得死死地,这丫头看着瘦弱,也不知哪儿来的劲,硬是让他寸步难行。
「卢公子!」桃儿叫道,「七叔是来找我的。」
卢湛定睛一看,那已经蹿到房顶上的贼人竟是凤楼看门的小厮,不客气道:「找你干嘛要偷偷摸摸进来?」
「七叔是……是……」
程七见卢湛收了剑,这才从房顶上跳下来,「公子不要为难桃丫头,是我想让她去裴大人那带个话。」
卢湛拧眉道:「你找大人做什麽?」
程七有些犹豫,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坦承道:「东家可能出事了,还请裴大人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