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湛蹙眉细忖,「所以你们才费功夫在去年修补的地方做手脚,想让裴大人以为是天灾,是江州过去留下的人祸?」
秦攸点点头,将手中酒囊递给卢湛。
「可太子不是回复大人说不急於一时吗?为何又……」
「裴大人心志高远,太子爱重裴大人,不希望他为难。」
秦攸顿了顿,他也是回来清点人手时才发现,卫队中除了卢湛,要麽是江海边长大,要麽则是当初南下时打过水仗的。此行名单皆是太子钦点,想来是一早便存了乱中取利之心。
「昔日在怀朔,就连怀王殿下自己的儿子,军令完不成也和我们一样挨罚。可进了东宫,明明是我犯的错,受罚的总是别人。只有你会骂我,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卢湛灌了几口酒,胸口堵得慌,「卫队人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你也不信我,你也觉得我是那不堪大任的傻子。」
秦攸笑骂道,「你个旱鸭子,我信你你就能从那水门潜出去吗?」
卢湛哑然,但还是不服气地别过头。
秦攸轻叹一声,「上回在沌阳,你喝多了与我说,你阿爷走的时候和裴大人一般年纪,你说他很像你阿爷,你还说裴大人在朝中被人孤立,你阿爷若活着,你要介绍他们认识。」
「我当然信你,但此事你知与不知,结果都一样。我不想你为难。」秦攸拍拍卢湛的肩,起身道,「自己收拾好了再回来,别让裴大人看出来。」
人影渐远,卢湛一口饮尽囊中残酒,奋力扔向湖中。
扑通一声,空囊袋飘了会儿,缓缓沉入水中。
辰时日盛,裴晏醒来时屋内只有他一人,另半张床早就凉透。
昨夜他送云英回来,进了屋上了榻,却没走掉。她是守诺老老实实地睡了,倒是他自己,心绪纷乱,近卯时才睡着。
府内走了一大圈,没找着云英,却见卢湛光着膀子在後厨门口劈柴,小山堆一样的柴,怕是能烧到中秋去。
桃儿从里头出来,见他起了,说是云英煮了米粥,还热着,问他要不要。
温粥喝了小半碗,裴晏顺口问道:「她人呢?」
「去给陆哥哥送粥了。」
裴晏平日只在书斋内用膳,桃儿以为他来这儿是饿了,便又说道,「锅里还剩个底,大人若不够我再去盛。」
原来是别人剩下的。
看着碗底飘着的米汤,想了想还是三两口喝完,裴晏扫了眼一旁闷不吭声的卢湛,让桃儿先去别处,走到卢湛跟前,「行了,天乾物燥的,劈这麽多容易走水。」
卢湛哦了声,放下斧头抱起一把柴火往屋子里去。
昨夜卢湛担心他去人家的地盘抢女人,是有去无回,拦着不让他走。他也没工夫与卢湛细捋程七话里透出的意思,只得端起官架子骂了几句,说卢湛目无尊卑,有令不从,是丢了太子卫率的脸,是想当他的上官做他的主。
看卢湛这模样,裴晏自省着话是说重了,跟着进去温声道:「昨夜情急,是我不好,不该那麽说你,你别往心里去。」
卢湛低头含糊地应了声,拳头紧握,木柴屑扎进手里,一阵生疼。
裴晏笑叹了声,夺过他手里的木柴扔掉,把那尖刺拔出来,「你昨夜可是在心里骂我耽於女色,昏聩胡涂?」
「没有……」
「没有骂过?」裴晏故作肃然,「你可知那些犯人有心隐瞒时,便如你这般,紧抿双唇,拼命咽口水。」
卢湛身子一震,下意识紧抿双唇,又意识到不对,张着嘴无所适从。
裴晏忍着笑意道:「说实话。」
卢湛低头避开裴晏的目光,他昨夜在湖边坐了半宿,他知道裴晏不愿意毁堤淹城,李规给的那些图纸,裴晏整夜整夜地看,那神情是自他们来江州後最舒怀畅快的。
秦大哥是对的,若早让他知道,他兴许早就露了馅。
「骂过……」
「那你便多骂几句。」
卢湛猛一抬头,见裴晏眉眼弯折,笑着拍他胸膛,「多骂几句,心头畅快些,算我与你赔不是。」
「属下不敢。」
「你先前不也说在东宫要谨言慎行,颇是头疼吗?现在跟我客气了?让你骂就赶紧,我听闻你先考当年也是直言谏诤的坦荡君子,别扭扭捏捏的。」
卢湛默了会儿,才点点头,「嗯。骂过了。」
裴晏见他似是缓过来了,这才笑着让他去一趟凤楼跟程七交代声,自己则去陆三那儿隔窗看了眼,又交代秦攸派人暗中跟着,莫让云英偷溜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卢湛便急冲冲地回来,说是凤楼里人去楼空,别说程七,他一个人都没找着,画舫中东西也都搬没了。
裴晏眉间拧蹙,让他去陆三那叫云英来,话刚说完,又改了口:「你去找桃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