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湛细一琢磨,「大人这是要做什麽?」
「青苗被淹,李规与他夫人闹成这样,江州又为刘旭筹了军粮,秋收缺粮基本已成定局。江州官员,以吴王的人最多,得让吴王多把心思放在自家门口那些破事上。」
沈承心思缜密,李府那些可疑的空籍他暗中走访,留下记录,死在镇戍兵手里的那些农户也都由他命人统一安葬。他上回将那户籍交给裴晏,看似无奈,实则试探,看裴晏会怎麽选。
裴晏见卢湛似懂非懂,又讲得明白一些,「沈承手里确实留了些证据,不仅是江夏军镇的,他跟在顾渊身旁多年,顾氏那官盐私卖的生意,他也略知门道。他与李规一样,只想赶走元昊,并不想得罪顾廉丶得罪吴王。哪有这般好事。」
裴晏吃力地站起来,卢湛连忙上前搀扶。
「沈承把那些人都埋在一起,我让秦攸随他一同回去起棺,过两日连带案卷和相关物证一道送回京城。」
卢湛这句听明白了,裴晏还不打算回京。
来江州之前,卢湛想得很简单,李规也好,元昊也罢,这天底下没有挑不出毛病的官来。迟钝如他,在叔父那儿也没少见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人情世故。
太子纳了豫州刺史孔睿的次女为良娣,孔睿答应借豫州兵给裴晏。只要抓住李规的小辫子,逼其起事,届时兵戎相见,他找机会取了李规首级。裴晏平乱有功,太子也能藉口事急从权,让裴晏先暂代刺史一职。多简单一事,当初也不知裴晏一路上都愁眉苦脸地为个啥。
结果到了江州,就没有一件事是按计划来的。
盐贩线索断了,凶手……凶手都是裴晏想保的人。
一个被他引为知己,一个跟他同衾共枕。
「太子既然答应不杀李刺史,眼下赈灾募兵秋收,这麽多的事都离不开人。江州究竟何人接任,朝中恐怕得吵到年关去。等沈县丞给的证据到手,大人不就可以回京了?」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裴晏失笑道,「这番话谁教你的?」
「没有……我就是瞎琢磨。」
裴晏笑睨他一眼,「秦攸是吧?」
卢湛含糊地哼唧了声,裴晏没跟他计较,「不急。水患後易生疠疫,再者……郢州城兴许还有变数。」
裴晏松开手尝试着自己走了两步,筋肉牵扯,颈上瞬间凝出一层冷汗。这一刀,扎得够深也够准,刚好在膝上两寸断了筋,起码得养个月余。
每走一步,就疼一下。
「元昊欠了她那麽多笔血债,她不讨回来是不会甘心的。」
卢湛点头称是,「可元昊是出了名的猛将,不是他手底下那些酒囊饭袋可比的。就算一对一,陆三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裴晏又走了两步,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又不是只有这一个……」
「一个什麽?」
裴晏白了他一眼,暂且按下,问起了祝四的下落,卢湛立马认错:「我一时失手,给他跑了。」
这话他在心里来回练了几百遍,自问非常流利,裴晏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接上。可裴晏半晌没作声,他不免开始有些心虚。
「先前你们交过手,他连陆三都不如,你还会失手?」
「他……他地形比我熟,又跳河逃了,大人你知道我不识水性所以……」
卢湛心虚,下意识避开裴晏的目光,「我这就让曹敦他们再出去找一找……」
「我要一具尸身有何用?」
裴晏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如千钧重担,惊得卢湛背脊一凉,大气不敢出,怯生生道:「大人……都知道了。」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卢湛愣了一下才转过弯来,「大人你使诈!」
裴晏笑道:「兵不厌诈。就你这样,还老说不想待在东宫,想去打仗?可别丢人。」他顿了顿,轻拍卢湛肩头,「另外三个人会跟着沈承交的证据一同回京,你不必担心。」
卢湛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大人你不怪我擅自做主……」
「那三人说是祝四与赵五在与幕後人联系,赵五死了,祝四也被你杀了,若是寻常案子,的确是有些麻烦。但这些人证物证只是与吴王交涉的筹码,横竖都不会过堂,多一人少一人倒也没那麽要紧。只不过……」
裴晏这口气断了好一会儿没有下文,卢湛忍不住抬头看他。
「你叔父将你送来东宫,也算是向太子表了份心意,待江州事毕,你兴许会去羽林军中任职。有了官品,便该成家了,你双亲虽故,但我看你叔父视你如己出,自会为你寻位门当户对的贤妻良配。我上回问你是不是对桃儿有意,你说不是,那便最好不是。」
他转眸看向案前那方木盒,默了会儿,喟然道,「云泥殊路,或许还是不要强求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