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乱七八糟地想着东西,似乎想掩盖心底的某种不安。但这时候我颈边一湿,江慎哽咽着说:
「陆颐,我一见你就知道是你……真的是你。」
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也在此刻流下眼泪。
第4章
这辈子第一次正式地见到江慎,其实场景有点尴尬,因为我们俩身边跪了一堆人。本来只有我这边的人跪了,江慎一哭,他带来的人也全跪了。
我咳了咳:「要不先叫他们出去?」
江慎挥挥手。又说:「这屋子里的事,敢透露出去,你们知道轻重。」
地上的人就跟排练好了似的齐声应是,然後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我胡乱地抹了把脸,说:「江慎,你也是好起来了,真威风啊。」
江慎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两只胳膊也各捏一把,半晌说:「瘦了好多。」
其实我只有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才有机会看清自己的脸,铜镜里朦朦胧胧,井中则有些可怖。我发现太瘦的话双颊会凹下去,并不如上辈子嚷嚷着要减肥的时候好看,更要命的是整张脸都会看上去很疲惫,眼睛也没有神采。
生活所累,贫穷所限,我见到的大部分古代平民都是这样。例外如王银元,已经是活得十分闪耀了。
江慎却变得更好看了,身上的气质也更沉稳。上辈子大家都是平民,他行动间优雅有腔调,我常常嘲笑他很装,现在这种腔调却被他的地位和权势合理化了。他仿佛是一块漂亮石头,经年沉积为玉。
我咽了咽口水,还没行动,他已经偏头吻了上来。
一个轻柔的丶小心翼翼的亲吻,像是确认,又像是安抚。
就像所有久别重逢的人一样,我们略带生疏地向对方展示分开之後的人生。他一样是五年前穿来,甚至就在册封太子的祭礼上,全程被礼官引着走路,其他人都跪下的时候才知道太子就是自己。
「他们说民间也很热闹,你那时候……听说了吗?」
我摇摇头:「我穿过来就抑郁了。」
江慎睁大眼睛看着我,握着我的手变紧了。
「现在好了。谁穿到古代不抑郁啊?你不抑郁?」
「没有,」江慎露出一个苦笑,「那时候太混乱了,我晚上要偷偷学习,白天要强装不露馅。反正认识的人都不在了,我就当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活人,其他人都是NPC……也就这麽过来了。」
我们俩静静倚着彼此,我说:「我来了。我陪你。」
江慎的脸贴上我的手背,又在上面落下熟悉的吻:「嗯,你来了。」
第5章
後来我其实想过,在长街上看到江慎那一眼,我有什麽法子躲过去呢?
他一定会来找我,而我不得不遵东宫的旨意。到了东宫,即使我先闹起来,要他把我送回去,我也是不明不白地被太子接走过了。我是太子的女人,并将一辈子都是。
我必须说服我自己,我是没法子躲过去的。
只有说服自己这一点,我才能相信,我後来的命运,没有一点是我的主观能动性造成的。不是因为我仍然把太子当成现代爱人的愚蠢,也不是因为我穿了五年仍然对古代生活的残酷性缺乏认知的天真。
让我们回到那一晚,那一晚红绡帐暖,我和五年未见的男友共度春宵。
一切都那麽自然,好像只是一场我和江慎共同参与的角色扮演。太监和守床宫女都被遣了出去,我问江慎,以後能不能不让太监在我屋里伺候。
「我有点害怕太监。」
在书上看到人这样的命运,和亲身面对,毕竟是不同的。一想到封建社会压迫的集大成者天天站在我房间里,我心头总有些发凉。
江慎悄声说:「我也是。女人的小脚我也害怕。」
平民为了干活方便,是不必裹脚的,或者说,不为了嫁给上层阶级的话,就不用裹。爹娘没有给我裹。
我撑起身子,从他怀中脱离出来:「你在哪见过女人的小脚?」
哦,陆颐,可怜可悲的陆颐。统治者轻描淡写地提起某种使人残缺的苦难,你却只关注他在哪见过贵族女性的脚。
下一秒,江慎的话使我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陆颐,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娶妻了。」
第6章
还在现代的时候,我特别爱看,甚至有时候睡觉前在被窝里幻想江慎背叛我或是辜负我,然後哭得稀里哗啦。朋友无语地对我说,我这就是没吃过感情的苦,没苦硬吃。
也许这是某种命运的前兆。
我脑中一片空白,披了衣服就想出门,江慎紧紧地拉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