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东西是必然的,比如一直被士族把持的朝政,他们特有的恩荫,难以出头的寒门,不被重用的周侯温公,几乎消失朝堂的太。祖丶昭文太子一系,再比如——」
姜从珚将脸望向菱格窗户外绿意尚浅的堤柳,声音有些无奈,「日益严寒的天气。」
「历史上的盛世王朝和割据分裂都伴随着气候周期而演化,气候温暖,粮食产量上升,人口增加,便容易出现盛世;气候寒冷,粮食减产,北方胡族南下劫掠,便会使山河动荡,乱世割据。」
「不幸的是,我们现在正处於冰期!」最後两个字,她语气尤其沉重。
所以,无论如何,游牧民族与梁国的关系都不可调和,而梁国,亦没有国力彻底驱逐这些胡人。
梁国确实有不少将才,可他们都无法与拓跋骁和乌达鞮侯这两个绝世枭雄相提并论。拓跋骁没死的时候还能在北方牵制住乌达鞮侯,与梁国形成一个微妙而稳定的关系,让梁国在夹缝中生存,後来拓跋骁陨落,鲜卑内乱,乌达鞮侯没了宿敌,便再无人能抵达他南下的铁蹄。
桓均不是头一次听到「气候周期」这个词,寒来暑往丶四季轮转都是气候循环,却是头一次听到以如此宏大的视角去看待气候的变化,眸光微微闪动,似有思量。
他仔细回味她话中提到的几点,不思还罢,越想,他便越发心惊,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那些问题,早已与梁国这棵大树盘根错节丶深深根植其中了,就是剜肉去腐也解决不了。
当初太。祖打下天下时,曾不计出身多起用寒门之士,士族势虽大也不能一手遮天,昭文太子也秉承太。祖之志招才纳贤,可惜先帝登基後,为坐稳皇位,收拢权力,急需一股支持自己的势力,便大肆提拔曾经被打压的士族,对於一直追随太。祖的臣子则或贬或弃,将他们边缘化了,如今再经过当今梁帝,朝堂上早没了寒门的立足之地。
士族高居於封建统治阶级的最上层,他们垄断了中央和地方官员的清要之职,占有广大的土地,还有免除赋税徭役丶荫庇亲属丶收揽门生故吏丶享受赐田丶给客丶给吏卒丶恩赏钱财等种种政治和经济特权。并且有些特权是世袭的。
身为士族的高级官员把持了朝政,他们又会继续颁布有利於家族利益的条令,通过政治特权私自侵占公田,分割吏卒……如此循环往复,士族日益昌隆,被压迫的只有广大苦难的百姓丶佃户。
那些十分强盛的士族,从实际情况来说已经是一方军阀了。
政治腐败丶战乱频仍,再加上天灾频发,各地时有起义爆发。如此一来,日後山河沦陷,几乎是必然的事,只看时间早晚了。
桓均虽也出身士族,但他并不喜欢现在这些士人的做派。
先帝那朝开始,士族完全登上政治舞台後,他们奢侈无度丶斗富成风,有时光是一日餐饭就要花上万钱,还说「无下箸处」,以至争修园室丶相互夸竞,使得底下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桓均在少府当值,更清楚上层官吏的奢侈程度,他深深痛恨这样的社会,却又无从改变。
不,不对!
他忽然抬起眼皮,聚起瞳光直直射向姜从珚。
「公主对我说这些话,必不只是为了让我感伤。」
「公主,您想让我做什麽?」
第18章相信她姜女半舞倾天下,北王疑为月中……
此刻桓均的眼神亮得有些惊人,似踌躇所有雄心壮志即将一往无前,又像是快要溺毙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此刻终於明白姜从珚真正约见自己的目的。如果说出去,别人肯定会觉得十分荒唐,他竟然会听信一个十七岁的女郎说梁国江山要亡了,并且还朝她寻求解决之道。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疯狂,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相信她!相信她有扶大厦於将倾的能力!
姜从珚本以为要费些工夫才能让桓均相信自己,没想到短短几句话他便看透了其中关节。
刚刚那番话是後世历史学家研究梁国灭亡原因时总结的,站在上帝视角以後世的目光评价历史自然容易,还能傲慢地点评其优点和缺点甚至做出种种假设,可对於身处其中的人们来说,并不一定能看清这个时代的全貌。
姜从珚看着他,眉眼间的神色有些悠远,仿佛在透过现在的他看向几年後的未来:
「郎君何不经营淮南?」
桓均瞳孔震了震。
姜从珚继续说:「淮南之地,犹可救也!」
桓均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看着她的神色变得震惊,她的意思是要他彻底放弃长安,放弃北方中原梁土。
已到如此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