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从珚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後看向一旁的谢绍。
「姑姑,帮我请谢将军过来。」
她声音很细,谢绍还是听到了,他抬起眼,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那里。
他昨日并没有看到她具体的模样,却看到她被乌达鞮侯重重甩下马的场景,离地如此之高,以公主柔弱的身躯,跌下来时肯定伤得不轻,更不要说被乌达鞮侯挟着逃跑时吃的苦头,再看她用薄纱帷帽挡着脸,可以想见伤势之重。
可她却一醒来便要见自己。
谢绍垂眸沉思了瞬,便跟若澜一起来到她面前。
跪得太久,他起身时踉跄了下,拖着凝滞的步子走过来,然後再次跪地。
「末将无能,未能保护好公主,致使公主遭逢此难,末将该死,请公主责罚。」
姜从珚看着他,面纱下的唇轻轻笑了下,问,「将军想让我怎麽罚你?」
「……」
「贬职?我并没有这个权力;罚体?鞭你丶杖你?或是要你以命相偿?」
「你应当知道我的性情,我对这些无意义的事并不感兴趣。」
「而且,此事是我的疏忽,与你们无关。」最後一句,她语气加重不少。
谢绍的脸色更加挫败起来,垂下头,说不出话。
即便公主说是她的疏忽,可他身为将领,难道连这点警惕都没有吗?究竟他是将军还是公主是将军?公主未上过战场不懂,自己也不懂?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就散开了阵型,以至於在匈奴骑兵冲过来时根本抵挡不住。
不,就算同样没有准备,如果换做鲜卑骑兵,以他们的战力,也绝不会让乌达鞮侯掳走公主。
谢绍原以为自己空有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现在才发现他是多麽自大且狂妄,他还想在胡人铁蹄下坚守住这大梁江山?恐怕是笑话吧!
如果这是一场关乎梁国生死存亡的战争,以他的表现,只会耻辱地出现在败兵之将的名单里遗臭万年。
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即便控制着幅度,还是会牵扯到受伤的肌肉引起阵阵疼痛,姜从珚不得缓一缓。
腰腹果然不愧叫核心,无论什麽动作都会带动到那里。
她看到谢绍越来越压抑的情绪,但此时着实没有太多精力去开解他。
她歇了歇,继续道:「我请将军过来,是想问将军,你可有想过,回到长安之後,你该如何交代?」
谢绍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叫自己是为了这件事。
公主带着薄纱帷帽,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窥见素纱後面一个纤柔的轮廓,可他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她此刻的神情。
她那双剔透而明亮的黑眸,应当一如既往地沉静,带着叫人不敢直视的气势,却又莫名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谢绍怔了一瞬,如果不是公主提起,他确实还没想过回到长安之後的事。
昨日下面的人清点过人手後跟他汇报过战损,出城时带的一千旅贲卫,如今完好的不到一半,伤者数百,战亡高达两百多人,这还是他们充当辅助角色丶并不是与胡人对战主力的情况下造成的伤亡。
旅贲卫是长安精锐,其中不乏士族出身的子弟,尽管是旁支,对於普通的庶族寒门来说依旧是仰望的存在。
他本就出身低微,在朝中既没有声望也没有後台,现在在他手上折损了这麽多人,那些士族岂会罢休?
谢绍沉默许久,才斟酌着道:「末将只能如实禀告,实是末将无能。」
他几乎能预见,回到长安之後,自己这刚挂上来的旅贲营副统领的印绶恐怕马上就会被摘走。
姜从珚轻叹了声。
一个人怎麽能这麽老实呢?
「你要是这麽向朝廷禀告,你这个统领的职位马上就要还回去了。」
谢绍垂眼:「末将知道。」
「如是这样,你应我的事又如何能成?」
谢绍猛地抬头,一时迟疑起来。
姜从珚眼神望向远处,他们现还在前日的营地里,三面都是小山坡,只有一个出口,是典型的挂形地势,易进难退,「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所以乌达鞮侯偷袭不成被围之後才会在兵力多於拓跋骁的情况下仍然被击败。
前夜厮杀惨烈,到现在周围还有许多血迹,那些匈奴人的尸体正在被搬运到一处凹坑准备填埋。
姜从珚远远看着那处凹坑,「将军何不将你们斩杀的匈奴人头颅带回去?」
谢绍疑惑。
姜从珚继续说:「羯人和匈奴皆欲坏我两国邦交,於中途举兵来犯,幸得将军率领旅贲卫战士悍不畏死奋战到底,方才击退胡敌保住了送嫁队伍,维系住两国盟约,往大了说,此战保住了大梁江山的安稳,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谢绍张了张嘴。
「这些匈奴人头便是证据!」姜从珚直接定音。
「届时,朝廷上下不仅不会治将军的罪,还会大肆提拔将军,将军之仕途,未来可期呀!」
谢绍已经呆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