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路过天桥的时候,也许是他走神走得太明显了,蹲在角落里的一个算命先生叫住了他,“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苏徽本来是不想理会这种神棍的,可是他迷迷糊糊想到,卜卦算命好像也算是民俗的一种,可以研究,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妨去试一试吧。
怀着好奇心,苏徽真的停下了脚步。
而当他看清楚那个算命先生的长相之后,他忍不住嘴角抽搐,更加确信了自己是遇上了骗子。
原因无他,面前出现的这个人苏徽认识,不仅认识还知道这人根本不是专业卜卦出身,连当神棍都不合格。
“张先生。”
苏徽弯腰,朝着这个穿着破旧道士袍子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
摄像机得赶紧打开,他要将这个男人的样子给录下来,然后带回二十三世纪给他的硕导云教授看,他硕导敬爱了一辈子的著名小说家现在这身打扮跟个乞丐没什么两样。
“你认得我?”
张誊光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催稿的人到了。
这年张誊光已经略有了些名气,不对,是扬名于京都,凡是酒楼、茶肆,说书的、唱曲的,皆以讲张誊光写出的故事为荣,戏园子里也绞尽脑汁的联络张誊光,想要他为他们写戏词。正经的文士不屑于张誊光打交道,将他划归于三教九流之列,可京城市井之中,张誊光却是极其的受欢迎。甚至还有富贵之家出了大价钱养着他,只要他每月按时写故事。
三年前苏徽以宁康公主内侍的身份见过张誊光一面,不过张誊光想来是忘了,苏徽于是说:“我是先生的……仰慕者。”
张誊光舒了口气。
“先生这段时间是在写《金玉海棠》么?”
苏徽读硕士期间跟着云教授一起研究过张誊光,那时他受命为导师整理张誊光生平资料,将张誊光所有能够考证出创作时间的作品都列了一个表格。现在是端和三年,张誊光手中正在写的是一篇叫做《金玉海棠》的长篇,讲得是一个侯门贵女家道中落后流亡四方的故事。
张誊光听苏徽说出了《金玉海棠》这几个字,心中确信了苏徽的确是他的仰慕者,又见苏徽实在面善,于是招呼他在他身边的空地坐了下来,大大方方的对他说:“那本《金玉海棠》再有几个章回就要写完了,我是在想,下一本我该写什么。”
“所以……”
苏徽和他一起蹲坐在地后,仰头看着天桥来来往往的人群,“先生是来搜集写作素材的?”
张誊光其实仍未能完全理解苏徽词句的涵义,但他大概也能猜出苏徽是在说什么,他大大方方的回答苏徽:“我在这天桥之上,每日看着成百上千的人从我面前经过,他们中有人喜、有人怒、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意气飞扬,我瞧着他们,心中想他们的故事,猜测他们与谁是怨侣,同谁是冤家。至于这算命摊……哎呀,那可更妙了!”
张誊光捋着胡须眼眸微弯,“会来算命的,多为失意之人,我只需要稍加引导,他们便会赶着将心中的苦水向我倾吐。这世上烦恼各有各的不同,我从他们的故事之中,提炼我要写的故事。”
“那先生已经定好下本的内容了么?”
苏徽安然的坐在张誊光的算命摊边,好像全然忘了等会还要去见李骐的事情,那些宫里带出来的随从们藏在一旁朝他暗使眼色,苏徽只当没看见。
“唉,可惜呀。这些天我日日冒着风吹雨淋,却也还是一无所获——”
见苏徽似乎有些遗憾,他又狡黠的笑了笑,“但《金玉海棠》之后该写什么,老夫心中已经有数。”
“是什么?”
张誊光本来是不想告诉这个年轻人的,可不知为何他见着苏徽后是真的满心喜爱,就如同苏徽是他的后辈一般,于是他小声说:“前几个月荣靖长公主大婚,半个京城都张灯结彩,铺设红装,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婚礼啊。”
居然是要写荣靖!
苏徽知道张誊光历史上的确以荣靖夫妇为原型进行过文艺创作,但今年距他当初差点被杜榛弄死不过三年,他居然又瞄准了这两口子,苏徽也不知是该夸他胆子大还是该感慨他心大。
“先生,荣靖长公主……可不好写吧。”
苏徽委婉的想要提醒他当心惹祸。
“不好写。”
张誊光颔首,“可若是写出来,必定人人都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