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位叼着草根的小公子抱臂站在一旁,侧脸看他们和乐融融,很无谓且不耐烦的模样,看起来是嫌弃那老头哆哆嗦嗦颤颤巍巍走得太慢,耽误行程。
明湘看得瞳孔微缩。那日绩叶原跑马,崇山灵寺踏青,她全程伺候在一旁,眼神儿又比云湄要好,自然远远见过许家的几位公子,现下这两位,便是许七郎和许十二郎。
她赶忙往回走,推门告诉云湄:「许家两位公子也在船上。」
云湄刚刚自己吐过一回,眼下正在漱洗,精神头到底好了一些,能听得进去人说话。她侧耳听着,垂着眼帘,纤纤十指正浸泡在放了香叶的清水中,慢慢地洗净。
明湘说罢,云湄倒是没什麽意外之色,毕竟早便料到了许问涯是来本地公干的,鸣阳郡主才会趁机做局。云湄踅摸着水来土掩,开口道:「你们几个都避着点儿,先佯作不知道,等我情况稳定些再说。要是吐得昏天暗地,闹得动静太大,被他们先行发现了,就扯谎说最近身上不舒服,受寒高热了。」
不能保证以後宋浸情本尊归位,会不会同丈夫乘船赴任丶出游,所以晕船这回事是要瞒的。
这事儿不算多棘手,除非许问涯关心未婚妻到了要大动干戈请医工的地步,脉门一把,才会露馅。但云湄料想他不会,许宋二人的关系,从上回全昶上山送玉球来看,便一节见则百节知矣了——不熟。那点子微博的交情,仅限丁点儿大的幼冲之时,或恐两下里都忘了个差不多。
其实有更加简便的办法,那便是委屈宋浸情日後每每乘船便装作晕船的模样,但倘或如此做,严氏跟何老太太都会对她颇有微词。云湄有自知之明,她是来给宋三铺路的,自然一切以宋浸情为先,可不能让宋浸情来将就她。
正说着,承榴手里抛着两个圆溜溜的玩意儿进来了,她从包囊里取出小刀,片成片,一股子刺鼻的酸味儿混着清香味儿在空气中溢散开来,云湄问:「这是什麽?」
承榴说:「姜姑姑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黎朦子,方才我们从一个船客手里买的。姑娘含一片,会好些。」
云湄浅浅嗅了嗅,微凝住眉道:「闻着味道不大好。」
承榴是个馋嘴子,既有云湄这话儿,她自然打着替小姐试吃的由头,直撅撅地往嘴里咬了一片,怎知整张脸登时皱缩成了一团,涎水乱淌地说:「呀!是坏了吗,怎麽
这麽酸!不行,姑娘你别吃了!天菩萨啊,不是有毒吧……」
姜姑姑也打帘进来了,一瞧情况,就知道她馋嘴坏了事儿,无奈笑道:「这是给姑娘放着闻的!谁让你这麽生着吃了。」
承榴酸得在铺上打滚,原本满腹心事的云湄跟明湘都笑了,後者看不下去,止住笑意,拎着後领子给人提起来,拿饴糖塞了承榴满口,指责说:「谁许你在这儿滚来滚去了?别脏了姑娘的床铺。」
要是承榴知晓替嫁的内情,也许会嘀咕一句「又不是正经的姑娘」,可她并不知道,只得悻悻起身,歉然冲云湄道:「我错了姑娘,是真忍不住,那一下太酸了,你看,我这哈喇子——」
云湄做出宋浸情的爱洁模样,掩鼻挥手,「快去洗洗。」
承榴这才讪讪地捂着涎水去了净室。
姜姑姑是个观场的,方才码头的喧闹,亦被她收归眼底,回来得这麽晚,便是去打探几个官老爷的下榻地了。她跟明湘交换讯息後,朝云湄道:「官人们都宿在三层,四面有甲士镇守,等闲不会下来。」
云湄颔首,「那便好了。」
***
便如此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六日,原以为会无所交际地分道扬镳,却不知那许十二郎从哪儿得到消息,循着味儿就来了。
这日,云湄正在甲板旁静立,看远航来的胡姬围在炉子旁给富商们跳胡旋舞。那胡人还会幻术,手里不知握着什麽诡谲的物什,舞姿间甩掌一扬,空中倏而显出绽放正酣的鲜花轮廓来,又化作噼啪的焰火,绚烂却转瞬即逝。
云湄身上不舒服,为着转移注意力,才冒险出来透风,只惜正沉浸着,身侧倏而人影微闪,并伴随着一声「宋姑娘」。
身为宋府未嫁的闺秀,云湄出行皆戴着幕篱,所以这一声「宋姑娘」便显得尤为冒犯,说明他有意探听过她一个匿迹出行的姑娘家的身份,甚至还当面叫破了,简直唐突至极。
云湄转脸看去,透过轻盈的纱罩,见来人身条儿颇高,人生得清逸秀气,却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头,一看便是那类恼人的半毛小孩儿。早前元狸还没被驯服的时候,就是这种我行我素丶不顾一切的劲头,云湄看了就烦,看了就手里痒痒,想甩个巴掌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