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呢,许问涯的耐性简直好到了极点,频频睁开眼睛,又是传渡真气温暖她寒凉得不正常的身体,又是揉捏关节缓解她的酸胀,最後见她仍不消停,忍不住动了动唇,云湄以为一场奚落终於要来了,却冷不丁听他操着困乏至极的嗓音开腔说:「娘子心难安宁,不是肉|体上的疼痛所致,有人时刻陪着或恐会好一些。娘子试着睡觉吧,我看着你,若是被魇住了,我会及时唤你醒来。」
他抬起眼帘,眸中带了浅浅的血丝,但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神情非常认真,摆出了与他话中承诺一般无二的丶时刻对妻子投以关注的架势。
云湄见状,更讨厌他了。
第45章巧饰伪(四十五)眼下更是连同衾都不……
夜更深,半轮弦月点缀在晦暝黯沉的天幕里,映得满世界寒凉。交过了节令,夏的暑热渐次尽数退散,沁人的冷意开始四下里蔓延流转,飒踏秋风打着旋儿拂动南窗下的西府海棠,往内室里送来一绺寒冽的花香。
床帐之中,云湄心绪波动,好险就此沦陷。她悬崖勒马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後,恶劣地生出了些想要折腾他的心思。
恰好窗外吹来的凉意钻入鼻腔,直吸得人肺腑更冷,打起哆嗦,更别谈体内的缓育丸无时不刻发挥着效力。云湄於是趁势道:「郎君,我有点儿冷。」
许问涯当即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动作轻柔地塞进自己这床,男子体温熨烫过的被窝热度正好,云湄被他揽入怀中,初秋的瑟瑟之意尽数被驱散。
美中不足的是动作间碰到了她身上的啃咬痕迹,有些地方不是一日两日丶一泓药浴便可妥善修复,云湄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恼恨,闹不清楚这许七郎究竟为何会有这般癖好,当即忍住即将溢出喉头的不堪呜咽,咬牙道:「……郎君,我身上疼。」
云湄先前入睡没多久便魇住了,醒来又胡闹了一通,继而许问涯亲手为她沐浴梳洗,眼下自然已是困极。他抬手揉了把眼睛驱散乏意,嗓音喑哑地问:「哪里疼?」
他下意识认为她是抄家训抄得手臂酸,迷迷糊糊间捉起她的腕子,控制着力道开始给她揉按。可没捏上几下,妻子却将整条膀子都从他怀里挪开了,细细的呢喃里满含控诉:「是被某人啃出来的疼。」
某些挟带着极度热意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许问涯顷刻间便明白过来,指尖在她肌肤各处踅摸游走,碰见不对劲的触感,便注入一绺真气。许问涯修的是夺人性命的武学,自然没有医工那般能够对症下药,只是被热度包裹着,到底好受些。
云湄感受奔波在四肢百骸的热流,好奇地问道:「我先前看过一册讲武林风波的话本子,里头提到习武之人灵台之内的真气,是积蓄制,只在性命攸关的过招儿时才舍得调动。郎君今夜在我身上使了这般多,不心疼吗?」
若是寻常人疲惫至极,总被拉着聒噪个不休,早便架不住开始恼火了,但许问涯听着小妻子细细的嗓音宛若莺啼一般绕在耳畔,反而觉得这样的交流十分难得,毕竟妻子平日里矜礼得很,那张嘴一张一闭间尽是客套之语,一颦一笑俱都遵循名门闺秀的做派,虽则无可挑剔,但同时也令人无法探其真实。
这便显得她今夜的一系列反常举动尤为珍贵,从噩梦中醒过来的那双带着嗜血神光的眼睛开始,许问涯便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致,仿佛对方终於主动露出了几分能够供他探究的真面目。
思及此,他不由勾起唇角道:「再练就是了。」
「郎君的语调……听起来倒是桩轻松事。」
「确实不难。」
云湄听得眉尖挑起,兴许是床帐之内的气氛太过家常,许问涯卸下了平日里那股子温文谦逊的气度,流露出了一角天之骄子的底色,这难如登天的打把式,到了他嘴里,倒像是俯拾仰取一般简单易得。
她挨在他脖子上,细微的小表情自然逃不过他的感知。许问涯趁其不备捧起她的脸,可惜她反应神速,那副想像中尤为灵动的鄙夷神色早已收敛起来了,就见她顺势仰起脸,温顺地凝视着他,目光之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怎麽了呀?」
许问涯失笑,倒是没出声点破,又给她塞了回去。
他按兵不动地兀自等待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她折腾他的心思还没歇,在他怀里挪动两下,又开始嘟囔道:「郎君,我现下有些渴。」
现下就有些渴,那意思便是唤丫鬟来倒也来不及了,许问涯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但他非但不恼,还展现出了空前的好脾气,索性将她捞起来,一块儿坐到屋子里那张如意纹的红木高脚桌旁去,提起壶把子倒了杯茶,亲手喂给她。
莲瓣状的盏沿触上唇畔,压出了一弯软陷的弧度,她却久不张口。许问涯一抬眼,正对上她打量的视线,那眼神复杂中暗含波动,但也是与方才一般无二的状况,一旦他视线触及,那份真实的灵动便即刻销声匿迹丶再难追寻了。
「嫌冷了?」许问涯好心地询问道,「我给娘子沏一壶新的?」说罢,作势便要去隔扇後的茶几旁。
云湄及时拉住他,自己将那盏茶一饮而尽,声音有些发闷,尽量操着温温柔柔的语调说:「这麽晚了,哪里过意得去?郎君安睡吧。」
许问涯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她的脸被窗缝里漫进来的蟾光映照着,贝齿轻咬着被茶水濡湿的红唇,显得有些内疚,眼里还藏着零星自厌的排斥,被表面那份堂皇的丶对於夫君过度疲惫的担忧所覆盖着,倘若不细看,很难察觉。
看得出来这倒不是如往常一般的巧妙伪饰,而是真的。
其实一个人的眼睛很难骗人,虽然她道行高妙,但一瞬间的情绪流露难以避免,就像早先将醒时的那双瞳眸,瘮亮之中杀意暗藏,在意识到他就在咫尺之距盯着她时,她眼中的嗜血凶光如退潮一般急速隐退,可早就晚了。包括後续她蓦然伸手解他的衣襟,那不是对於新婚夜未尽的敦伦之礼的弥补与奉献,而是梦境之中愤怒的延伸,是她本性的表露。
许问涯见她消停了,伸手将她抱去床沿放着,垂下眼帘将她看了又看。今晚的经历是奇妙的,他心里有些痒,产生了些许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与从前对於未婚妻该有的敬重与呵护丶例行的关注与关爱,都不相同。
前者是礼节上的,不论他的未婚妻是宋三还是李三,都是他身为身负婚约的许七合该具备的;但现而今心里这份说不清丶道不明的痒意,像是一种浓厚的兴趣,他只对眼前这个人产生。
云湄被他盯得紧张之中又添一份莫名,於是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他今夜陪着她折腾了这麽久,事到如今还半点不见愠色……云湄渐渐沉默下来,心想,这许七郎是当真人好,但这不是属於她的,而是属於宋三小姐的。此番为了试探他的真心实意,仗着原本属於他正头妻子的宠爱为非作歹,恃宠生骄,显得很可笑,像是自己在掴自己的脸。
他的好,确实如今夜所见,但那又如何?她全程伪装宋浸情面对他,温柔小意丶通情达理丶体贴备至,这才博得了他的敬爱,但那浑然不是她自己。真正的云湄,许问涯这种人不可能会陪着她胡闹,可能在初见的第一眼,便会对她产生排斥。
许问涯洁净赤忱,任是谁人嫁他为妻都会得到优待与爱护,独独她云湄不行。
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只是一个为了摆脱奴籍丶赚取大量钱财,而不惜欺天罔人的骗子,原以她的性子,断不会产生半分愧疚感,眼下不知怎麽了,竟开始被左右心绪。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系列的行为真是病得不轻,弄得跟戏台子上的丑角一般,教人发现了要哄堂大笑的。
於是当真就此消停了,抬手拿剪子铰灭了灯芯,「郎君晚安。」
云湄这厢思虑纠结时,许问涯一直盯着她瞧,眼睁睁感受着她气质变冷,也不知脑瓜子里盘算些什麽,今夜好不容易拉近丶即将触及真面目的距离,就如此中道崩断了。
许问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她躺下去,发现云湄老老实实地睡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身子往里头侧,这是一种疏离的界限。
许问涯借着月光看了片刻,眉宇渐次凝蹙起来,随即,探手将她捞回怀里。
究其根底,他其实不是什麽拥有无限好脾气丶好耐性的人,只是出生在簪缨门户之中,有些繁琐的教养是不经意便会如影随形地带在身上的,但这也不妨碍他在宦海里谈笑之中取人性命,是人人闻风丧胆的笑面虎。且这会子百般顺毛哄,最後闹得个渐行渐远的结局,别说许问涯了,任是谁也不能高兴。
云湄闭着眼睛,佯作睡着了。许问涯捞过来一端量,就见她纤长密实的睫毛交叠在眼下,正细细地颤着,幅度极小,但显见地是在装睡。
许是因着心虚,她的道行也没有从前那般完美无缺了,随着他一错不错的盯视,她睫毛震颤的幅度愈来愈大,甚至还撩开一丝眼缝儿,觑了他一下。许问涯简直被她给气笑了,俯下身去贴着脸问:「娘子驱使我一晚上,不给点利是便算了,眼下更是连同衾都不愿意了,有你这般不道德的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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