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吹着微凉的风,覃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过了会儿,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岳淼,对她说:“待会儿我想去看看冰棍儿。”
“那我陪你。”
覃焰摆摆头:“我想自个儿去,到小区门口了把你放下来好吗?”
岳淼想了想,点头:“行。”
把岳淼送回家后,覃焰一个人去了医院。
夜已经深了,医院已经不让探视了,但覃焰却不肯走,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他看着冰棍儿病房的方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人人都说他是英雄,可只有他压根儿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英雄,那天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他在赎罪。
明明知道煤气出问题不是小事,却任由冰棍儿自己在那里捣鼓,他如果坚持让火锅店停下一切工作,等修理煤气的专业人员来检查一下问题,那天的爆炸或许就不会生。
他是专业人员,却做了如此不专业的一件事情,他开始质疑自己。
在他看来,冰棍儿满背的伤都该由他来负责,可他竟然逃避了。
半年前,他最亲密的战友为了救他,葬身火海。所以他认为自己这条命是用他战友的命换来的,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底最难以逾越的沟壑。
他无法面对失去战友的部队。更无法面对这个苟活的自己,所以他选择离开那个他深爱的中队。
可他没想到,半年后,悲剧再次降临在他的朋友身上,潜意识里,他认定这是自己的疏忽导致的,那种悔恨和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如果在那次救援中他再小心一点,他的战友就不会因他而死,如果那天他进了后厨帮冰棍儿看了一眼煤气,那冰棍儿和他的员工就不至于满身伤痕。
他再次深陷这片黑暗的泥沼,却无人可以拉他走出泥泞。
凌晨三点,岳淼从噩梦中惊醒,她起床去倒水喝,走到窗边,忽然看到楼下一个人影。
像是覃焰。
覃焰坐在花坛上,整个人浸在黑夜里,像一尊雕像。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岳淼揉了揉眼睛,确认人是覃焰后,她迅披了件衬衣,下了楼。
覃焰没想到岳淼会下来,他站起来靠在花园的树上。一瞬间手足无措。
岳淼靠近他,只觉得他周身冰凉,拉住他的手,“走吧。“
覃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跟着岳淼身后乖乖上了楼。
进了客厅,覃焰一眼看到墙壁上挂的那张画,那是邦达仓大院里的画家为他和岳淼画的那张,上次他来的时候这张画还没有被挂上。
覃焰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心里涌上一丝暖意。
岳淼给他热了杯牛奶,“喝吧,你手心都是凉的。”
覃焰接过牛奶放在餐桌上,拉着岳淼的手慢慢地将她拥进了怀里,这一次,他极尽温柔。
岳淼晚上刚洗过头,丝间都是洗水的清香,覃焰把脸埋在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心安。
“大半夜的,一个人站在下面,你是傻子吗?”
覃焰没应声,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岳淼也不动。陪着他站着,任由他抱着。
深夜是覃焰心里的恶魔出动的时间,他熬了这几个月,第一次觉得被这些痛苦的情绪折磨到了顶点。
他觉得,他熬不过去了。
他像一根大海上漂泊已久的浮木,又倦又无法摆脱深海这片枷锁,他飘零着,遇见了岳淼这束光,终于有了方向。
可前方离岸,究竟还有多远的距离,他不知道。
他是否能够走出这片深海,他也不知道。
下一次巨浪还会袭来吗?他不知道。
他生命的活力什么时候消失殆尽?他只觉得,快了。
过了很久,覃焰压低声音。像信徒对神虔诚地坦白,他说:“晚晚啊,我想跟你说一个秘密。”
听着他极尽克制却又艰难的嗓音,感受着他逐渐变快的心跳,岳淼点了点头:“好,你说。”
覃焰松开岳淼,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捂着脸,喉咙里像卡着一块奶酪,黏糊糊的,他说:“我的战友是因为我才牺牲的。”
除了那一次面对心理医生,覃焰从未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如果不是在拉萨给战友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川子的家里人情况不太好,他说不定仍会选择继续逃避。
遇到岳淼之后,他下定决心要正视那些惨痛的过去,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去岭南的路上,他做好了接受川子家人的谴责的准备,他觉着,那样或许他能好过一点。可是,川子的亲人却用最大的善意来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