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垂下眼帘,半晌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说:「这不公平。」
黎岄的视线并未从她脸上移开,回应道:「他们踏入北殿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结局的准备。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有人会成为神影,就必定有人失败。可他们修来的术法永远不会背叛他们,就也算不得徒劳。
至於他不会接受任何一个神影这件事,是出於他自己的决断,他亦做好了承担所有後果的准备。
猜忌丶戒备,看不见尽头的敬畏,是可以在他这里停止的。
「不,」穗岁却说,「我是说,对您不公平。」
她话语落地的一瞬间,院中方才如清涛拍案的风吹草声忽然消失,沉寂间似乎日月一同坠落,天地如未分时一般杳冥。
与黎岄的心境一起归於虚无。
「这不是大殿下当初为您造的那个幻境,对吗?」
神相尽毁之人,一切术法归於无形,哪怕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幻境也是留不下的。
尘埃落定後,黎岄照着记忆中禹殊送给他的庭院,一毫不差地复制出来。日久岁深,他成了无人能敌的战神,挥手所捏的幻境自然也不是当年禹殊那个可以比拟的。
「殿下,」穗岁轻轻唤了黎岄一声,「如果我能得到回生岭的认可……您能允许我成为神影吗?」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召出一团乖顺的火苗,随後往前推了推,向黎岄展示着自己的长进。
她的驭火之术与黎岄相去万里,可掌中传来的温热感觉,却让穗岁觉得她与黎岄之间,有一抹还不可以斩断的缘。
「你本不该在我的劫中,虽然不知道阚南荀究竟做了什麽才误把你牵扯进来,但是这一切不是你的责任,你有权利置身事外。」
黎岄看着那一团微弱且暗淡的火苗,与他手中的有天壤之别,可不得不承认穗岁是个极有悟性的人。他不过在背後轻轻推了一把,她便走到了远远超出自己想像的地步。
「或许冥冥之中,是我自己走进来的。」穗岁五指合拢,将祝融真火收起,「事已至此,我不想辜负当初他给的一份希望。」
说出这话的同时,穗岁觉得她肋骨下的痛好像愈发明显了一些。
穗岁用的「他」究竟指代的是禾山还是渔村中的仙使,在那一刻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很显然,黎岄会错了意。
「我说过的,不要把你与仙使相处的方式投射到我的身上。我不清楚姜林晖为什麽要和你说那些,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件事让你临时改变了主意,但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不该任性为之。」他再一次提醒道。
穗岁的眉尾微微扬了下。
他说的是「我」,不是「本君」。
她有些出神地回忆起了第一日见到黎岄的场景,却好像再也代入不到当时那种绝望愤慨的心境。
以至於穗岁看见黎岄向自己伸出一只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那熟悉的凉意从掌心传来时,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上。
「不是,我那个……」穗岁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想冒犯殿下的。」
可也不知道黎岄的手心有什麽魔力,穗岁虽然这样说着,却完全忘了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黎岄神色未动,视线没从穗岁的脸上挪开,便将她那尴尬又无措的细微神态尽收眼底。
他说:「如果你真能成为神影,我会教你如何将与我身上的感知切断。」
然後穗岁这才反应过来那「魔力」究竟是什麽。
她的手搭上去的一瞬间,胸膛下炙烤着自己心脏的痛意瞬间消散,从走进这院子开始的惴惴不安也一同离去。
「我……」穗岁张了张口,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手心下,传来了一股毛茸茸的暖意。
像是被什麽烫痛一样,穗岁倏地把手缩了回来。然後她就看清了黎岄手中凭空出现的丶那暖意的来源。
是一只才长了一圈黄色绒毛的雏鸟,此刻正昂着头,发出微弱的叫声。
它歪着头眯着眼睛,似乎有些不悦穗岁忽然把手挪开,就挥动着一双光秃秃的翅膀,表示着抗议。
穗岁十分好奇,又不敢伸手,抬头问:「给我的?」
黎岄颔首:「我神魂归位那日来慎海旁寻你,见有一抹元神荡於海上,久不消散,便带了回来。滋养到今日,化出了一只鸟。」
他将手往前递了递:「给你。」
穗岁双手把那「吱吱」叫着的小鸟虔诚地捧过,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