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甚至还是他曾……算是真心宠爱过的,唯一一个师妹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害怕。
李安世在漫长的黑暗和虚无之中,突然体悟到那么一些从来没有追究过的,自己行为的深层逻辑。
他想,他从最初就很害怕。
从他伤害的第一只猫开始——那时家里贫穷,能吃的东西并不多,他看到那一群嗷嗷待哺的猫崽,和它们的母亲,本能便害怕,他们会成为仅剩的果腹之物的竞争者。
……到后来,见到燕拂衣,他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想起了自己的师尊。
昆仑的上一任掌门,燕然的父亲,紫微剑尊。
据说,师尊还是那传说中的九观剑仙唯一的弟子。
李安世太害怕了,他知道自己的出身,从最开始,与修真界那些显赫悠久的门阀世家就没有一点可比性。
他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所有人都可能将他从如今拼命得来的地位踹下云端,再跌进凡尘生不如死的烂泥里。
燕拂衣的天赋让师弟都曾心惊,心性却远不如师弟那么容易掌控。
他又与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交好,长子看上去随时可以为他去死,次子简直可能为了他杀死长子。
那个祸害,会不会成为昆仑的下一位掌门继承人?
会不会……像他一样,对他这现任的掌门,做出不可饶恕的事?
更甚至。
他会不会是师尊的魂魄转世,来清洗家门,惩治他这个不肖徒!
嫉妒导致卑鄙,卑鄙滋生出恐惧,恐惧营造了愤怒,愤怒表达成不择手段,要将嫉妒的源处挫骨扬灰。
……
李安世在这时才终于想起,那两个孩子终于找到昆仑时,他第一次见到的燕拂衣的眼睛。
他觉得,那双眼睛很像燕然。
即使略小的那个相貌更像他的师妹,却是更大的这个,一看便知道是燕然的孩子。
他在一片黑暗中,突然间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曾经过誓,要好好对待他们。
因为曾对不起师尊,曾对不起师妹,因此或许可以好好对待她的孩子,来为自己寻求一点虚假的救赎?
可他当然没有,人的本性怎么可能改变,他来自烂泥里,就会在烂泥里越陷越深。
潮水一般的痛苦又突然出现,将短暂的思索淹没了。
李安世拼命挣扎,拼命尖叫,他想向人求饶,都不知道该向谁,想求得原谅,都不知道谁还有可能原谅他。
可在这样的痛苦里,他才现,他也曾经将那些人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清。
他们说:
“你会下地狱。”
“永远不配得到救赎。”
“嘘,”
虚空之中,那个声音低而冰冷地说道,“很吵。”
然后他的尖叫都被闷回痛到要爆炸的胸腔里,无声无光,无形无质,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无间地狱。
……
相阳秋搁下饱蘸了浓墨的笔,若有所觉,往卧榻的方向看去。
他的新玩具正躺在上面,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魔纹在他苍白的皮肤表面隐隐闪烁,像在呼吸。
燕拂衣本人的呼吸却断续而不稳,但垂在身侧的手掌还算舒展,清瘦的手指没有扭曲地攥在掌心,指甲也没有掐进肉里。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那纤长像是蝶翼的黑羽尖上,点缀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水汽,却并非向外淌,而是往里浸,就好像把泪水产生的过程逆转了,让眼泪回归到主人的灵魂里去。
相阳秋走过去,在他眉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