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绪和柳易歌好不容易缓过来以后,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昆仑哪天下了雪、哪里多了一块石头,都说给大师兄听。
他们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隔着时空,对当年殚精竭虑的大师兄,说一句“谢谢”
,或者“对不起”
。
柳易歌其实很清楚,大师兄一点都不喜欢管理那些门派琐事。
他是一个太过纯粹的剑修,每天恨不得把全部时间都花在练剑上——浮誉师兄还活着的时候,燕拂衣也确实是那样做的。
可意外来得太突然。
责任突然压到肩上以后,其实燕拂衣也有过不适应,毕竟昆仑还有那么多强过他的长老,会觉得自己作为管事人,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有许多事情不得不管,最现实的就是,没有人组织着去秘境抢夺资源,便会有许多底层弟子修炼难以为继。
燕拂衣说,大多数人都是从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不能把这个升级的通道放弃掉。
这些人也不想放弃,那些人也不愿为难,最后的结果,便是肩上的担子越来越多,练剑的时间越来越少。
燕拂衣后来其实很少会去剑峰休息了。修仙之人,本就不太需要普通人的睡眠,他通常都在外奔波,但凡在门内时,也多留在各掌事的堂口,处理仿佛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
柳易歌还记得那一次——燕拂衣带着他们这些核心弟子,去闯一个新开的小秘境。
秘境很小,资源也不太多,好在现这里的门派也还不多,需要应对的,便只剩下秘境中自带的危机。
谁也不知道,那平平无奇的地方,竟藏着一只凶恶的魇兽。
他们在一个冰洞里,被困了五天五夜。
不可以休息——只要一闭上眼睛,便很容易被魇兽趁虚而入,在梦境中无知无觉地死去。
燕拂衣始终守在狭窄的洞口,背朝被保护的师弟师妹,生生扛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一步未退。
柳易歌在剩余的人中战斗力最强,能帮他稍微掠阵的时候也最多。
他是亲眼看着,大师兄衣衫一点一点被血染红,可燕拂衣连声音都未颤抖,他一边战斗,一边在间隙一字一句,将所能想到的所有事情,嘱托给他。
大师兄平时话不多的,只有在他认为自己真的可能撑不过去的时候,便会有许多需要安排的事,许多人放心不下,一定要交托给能够信任的人。
就像……最后那段时间。
柳易歌是后来才现,大师兄一直在做整理。
比如说,把一些自己研制的方子都细细写好,留在丹草堂,比如说,分门别类整理了藏书阁,让不同等级的弟子都能以最正确的路径学习……那些细细碎碎的事情,他想起来一点,就做一点,务必要保证自己有一天不在了,昆仑那些好不容易能协调运转的部门,都不会乱。
这些,都是大师兄被逼走之后,他们才一点一点现的。
那时候萧风突然上位掌权,他们这些人没人服气,可为了门派展,许多事情又不得不做。
可燕拂衣先前做的安排在那时候显出威力来,他们这才现,遵循大师兄定下过的制度、方式,他们完全可以在脱离一个令人厌恶的上位者的管控下,自行流畅地运转。
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把萧风架空,根本不用听他的话。
也正因为如此,柳易歌与祝子绪他们才会在更之后的时间里,轻而易举地动政变,重建一个真正配得上赞誉的昆仑。
——那次在那个小秘境里,终于打退魇兽时,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柳易歌一个不察,被萧风陷害,推下山崖。
那是他第一次,也几乎是唯一一次,见大师兄那么大的火。
他躺在崖底的污泥里,浑身骨头尽断,动弹不得,血不断带着热量流出身体,眼前全是花花绿绿的幻觉碎片。
柳易歌很明白,自己就要死了。
最多也撑不过那个晚上。
他受了太重的伤,崖底还有瘴气,每一秒钟,他都能感觉到生命在不断流逝。
他仰面朝天,看着高高挂起的月亮,竟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想,真可惜。
真可惜,还没有对子绪师妹说过那句话。她那样暴躁的性子,若是知道他死了,也不知会不会哭。
柳易歌一点一点丧失知觉,脑海中师妹的样子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又想到大师兄。
不知道大师兄能不能查出来萧风的恶行,能不能为他报仇。
……不然还是不要了,那萧风的功力好像很邪性,又那么擅长阴谋诡计,大师兄光风霁月,怕会被他暗算的。
他死就死了,大师兄不可以出事。
柳易歌就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眼前越来越暗,连月亮都只剩下一个白亮的模糊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