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株长在石缝里的青竹,不知何人栽种,何时生长,每日所见只有山谷寂寥的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身边凸起的石块上,筑起了简陋的、小小的巢。
身边开始吵闹起来。
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筑巢,后来又有一只,它们有时轮流带石块和树枝回来,有时一起歌唱,有时又会吵闹。
第二年春天又来的时候,巢里出现了几枚圆圆的、白白的蛋。
他在边上看着,看小鸟们早出晚归觅食、孵蛋,时间对于他来说竟然开始有了意义,他也期待着小鸟破壳,紧张地注视着蛋上的裂纹越来越大,然后毛绒绒的小脑袋钻出来,张着嗷嗷待哺的嫩黄的喙。
更吵了。
竹叶飘落在杂乱的鸟巢里,被一只羽翼渐丰的小鸟好奇地啄了啄,又扑腾着翅膀拖到身子底下,变成一张青翠的小床。
更多竹叶飘落下来,小鸟们跳来跳去,挑挑拣拣,吵架争抢最漂亮的一片。
竹子微笑地看着,直到一张猩红的蛇口,突然从岩石缝隙间闪电般弹出,在眨眼的时间里,吞噬掉一团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绒毛。
竹子愣住了。
可他只是一株竹子,没有手脚,也没有尖利的喙,没有能够飞翔的翅膀。
小鸟被一只一只地吃掉了。
筑巢的那两只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回来,然后是一堆泣血尖锐的啼鸣、纷乱坠落的羽毛、染红了一小块岩石的血。
竹子只是看着,最后只剩下一只活着的小鸟——最先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只。
拖着流血的折断的翼,卡在那块光秃秃的岩石边上,偶尔出一声很微弱的鸣叫。
他是一株青竹。好想救下悬崖上的一只鸟。
竹子在山谷的风里拼命摆动身体,试图挣扎出被紧紧束缚的根系,他想至少把小鸟拨回岩石中间——如果他长得再长一点,或者茎干再粗一点,就能做到了。
竹子很努力地晒太阳、吸收岩石深处细小的水汽,想长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叶尖就快要碰到一看就知道会暖绒绒的羽毛,只要再偏一点点,就可以把好不容易凝聚的露水,滴进小鸟微微张开的喙。
一阵微风吹过,最后一只小鸟在巢里那些染血的竹叶纷飞起来的同时,擦着叶尖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里。
竹子呆呆地看着,可他等了好久,都没有再等到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
他想救下一个被恶霸欺辱的姑娘。
他是一名身无长物的琴师,不良于行,在花街柳巷混口饭吃。
那姑娘出身清白,她的家小而温馨,沿河边上多出的几间屋子供人租宿。
琴师多承这家照顾,又看着那姑娘长大,看着她滋生出少女心思,倚门羞待郎骑竹马。
可姑娘不幸被恶霸看中,被当街强抢,那人吃醉了酒,竟指使家仆,生生将她拦阻的父母打死,眨眼间闹得家破人亡。
那日花楼里轻歌曼舞,丝竹阵阵,雨下得好大。
他的轮椅翻倒路边,拼尽全力爬到长街上,只来得及碰到老夫妻已然冰冷的脸。
看客们唏嘘低语,都说姑娘性子烈,在那公侯王府的朱门边,撞出一蓬洗不掉的血。
……
他想救下一个即将倾覆的王朝。
他是一名心怀济世救民之念的儒生,悬梁苦读,几经风霜,最后成为清流之,成为万千学子愿追随的大儒。
可他在朝堂与那残暴的君主——他学生的父亲抗辩,对方却只眸色阴沉,用暴力摧折了一身文人风骨。
暴君留着他的命,要他看着,无数门生故旧为他而死,天下饥荒洪旱无一可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