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州地处东南,远离战场,鱼米、丝绸之乡,富庶之所,士族兴聚,才子众多,秀才在源州不算稀奇,但不论是何种出身,苏叶都不忍让他们为了钱折损了自己的尊严。
她起身扶住了半屈着膝的唐秀才,把后院里正在晒药草的周大夫叫了来。
周大夫把了脉,将一碗用一两人参熬制的复脉汤灌下去,唐父鼻梁出汗,面色好转,唐秀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而后,周大夫给开了些药,苏叶依照药方抓好药后,将纸递给唐秀才道:“方才救你爹的那碗药,用了一两人参,花费三两银子,诊脉加上这包药,要六钱银子,一共三两六钱,唐秀才是读书人,欠据就你来写。”
唐秀才接过纸,郑重地写下了欠据,写完后,将欠据和纸摆放齐整交还给苏叶。
他认真地跟苏叶保证:“旬月之内,一定会还的。”
苏叶将药递给他,应下了。
唐秀才父子走了之后,苏叶将欠据锁到柜台,里头已经有了一沓的欠据了。
周大夫心疼她道:“一开张,不见银子进来,只有凭白出去的,我知道你心善,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本就没什么人来药铺买药,这银子赊出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唉,总不能见死不救,唐秀才的品性,我听过不少,是个信得过的,能帮就帮一把。”
她收的那些欠据,基本上都是都是快撑不下去了,才求到她跟前,来她这儿买药看病的,但凡能撑的,穷苦人家谁愿意花钱看病呢。
虽然会有极少一些人故意欠钱不还,但是大多数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欠了救命的钱,等手里有余钱了,自会来还上,实在还不上的,也会不时给药铺送些瓜果蔬菜来。
至于一些辜负了苏叶信赖,欠钱不还的人,再次求上门时,她决计不肯再赊账了。
周大夫劝她不过,摇头道:“治病救人,心软了,损点银子好歹救回了一条性命,若别的事,可不能这样心软了。”
苏叶笑着回道:“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柜台落锁,苏叶又拿起账本,算盘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无人注意到的悬梁之上,垂下一小片青色布料,很快又消失不见。
*
暖光漂浮尘,微风动药幌。
临近午膳时,药铺里进来一人。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青色短衣,右侧衣袖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白皙的胳臂上有着狰狞的伤口,像是被利器所伤,刚结痂的伤口留下一条暗红的痕迹。
苏叶皱眉,看他的样子不是本地人,他面容白皙艳丽,周身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不似寻常人家出来的少年,可他穿又着粗布短衣,行头简陋,就带着个破布包袱。
大抵是个落魄的公子哥,苏叶猜测着。
“你是要买创伤药吗?”
少年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慎重地交给苏叶。
是雁莲纹玉佩,她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苏叶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江宸?”
少年点了点头。
苏叶犯了难,她是有一门亲事,是和临近的沅陵城江家四少爷。
十五年前,苏叶之父苏络石用一支百年人参救了江家夫人之命,江家当家人江庭为了感谢相救之恩,便和苏络石结为儿女亲家。
江、苏两家曾来往亲密,相交甚好。
然,交情未能长久,自从江家攀上了工部尚书,成了源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江家和苏家断了往来,亲事再没有提起过。
苏叶十六岁那年,苏络石找过江家提起亲事,结果是不欢而散,那以后,苏络石打定主意要和江家退亲,然而他在采药途中出了意外,此事便无人理会了。
而苏叶在其父过世后,一直忙于管理青囊药铺,早已将亲事置之脑后了。
苏叶也只是小时候见过江宸,七八年未见过了,她记不清江宸长什么样子,她依稀记得他长得白净秀气,眼前的少年七分清秀三分艳丽,是很符合白净秀气的,但,她记忆里的江宸有这么好看吗?
岁月模糊了记忆,苏叶都快将人给忘干净了,不过,还有件事,她想问问:“你的嗓子还没治好?”
江宸小时候大病了一场,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了,江家一直在为他求医问药,两家未断交情前,苏络石也寻访了不少大夫,都不曾见好。
少年局促不安地抓着手里的玉佩,伸出手想比划着什么,又收回了手,只微微点点头,然后殷切地看着苏叶。
水润的星眸,透露着紧张和祈求,再加上少年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苏叶觉得她有些承受不住。
苏叶将纸递给少年,问他:“生了什么事情了,怎么就你一人,江家其他人呢?”
江家不是前一阵子还很风光吗,源州府尹都亲自上门拜会了,说是有和江家结亲的意思,怎么江家小少爷狼狈成这副模样?
不知怎的,苏叶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少年接过纸,写完后拿给苏叶看。
[家中遭逢巨变,父兄殒命,家财被吞,仆人逃走,我无处可去,只能求苏姐姐收留。]
他眼中盈满了泪水,泪珠儿晃动着,被他强忍着留在眼眶,竟是一滴也未曾掉落下来。
少年眼尾都红了,紧抿着嘴,柔弱且坚强着,如此又好看又可怜的人,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