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赵明月习惯了在家说一不一,也不由地,害怕今日这般沉默的、令人看不透的父亲。
可——她更害怕这看不到头的苦日。
心跳如擂鼓间,少女紧咬下唇。
泪流干了,不再哭了,便又摸索着拉过父亲冰冷的手,“阿爹,”
她说,“阿爹,女儿只是怕,女儿不曾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被困在这里,你就成全了女儿,好不好?我少时便心慕三哥,他十五岁便在军中历练,赵一他们也会甘心认他为主……”
话音未落。
“阿蛮,”
赵莽却忽的打断她——声音平静,语气近乎凄清,他沉声说,“从前阿爹只觉得你年纪尚小,不懂事。可原来,你早已什么都懂……亦什么都明白。”
赵明月一怔。
心底如滚油沸腾,她怔怔抬起眼睛,“阿爹,你在说什么?”
“你与你姑母太像了。”
“……”
“你们啊,你们皆是这般女子——”
赵莽说着,颈边的青筋颤抖不止。
可他终究没有甩脱她的手,也没有舍得对这个如珠似玉、自幼受他宠爱至今的女儿说半句冷语。
只是在许久的沉默过后,轻轻反盖住她的手,“阿蛮,若你不是我赵莽的女儿,”
他说,“或许可择一良婿,恩爱终老。从前,爹也是这么想的。”
“阿爹……?”
“可是阿蛮,你忘了。赵一的女儿,前年刚嫁与陈副将。我们上京时,他的外孙女儿尚在襁褓之中,生得玉雪可爱,他每日抱着外孙女儿,看起来简直不像个将军,倒像个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寻常老翁。还有赵五,昔年行军打仗,他的妻子被敌将所俘,惨遭□□而死,他此后再未娶妻,四十岁那一年,方才抱养了一孤儿,那孩子如今不过四五岁——”
“阿爹!”
赵明月听得糊涂,心里却莫名鼓噪不安,忽的开口打断他:“为何说起这些?赵一赵五曾随你出生入死不假,可他们能过上如今的安生日子,还不是托得你平西王的名头?难道他们过够了好日子,如今便忘了你待他们的恩义么?!主公被困,他们难道不该誓死来救?!”
她越说越急,越说越快。
到最后,几乎是怒斥起来,满面惊惧。
却见赵莽冷不丁低头,重重咳嗽数声。
那手心明晃晃的血渍,几乎灼痛了她的眼。
“……”
她看在眼中,一时哑然。
只觉喉口像哽了一块石头,上下不得,呼吸都痛。
痴痴坐于榻边,心头席卷而来的无助、无奈、无言,令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亦哀哀褪去,犹如重病之人般面若金纸,唇齿抖簌。
赵莽说:“阿蛮,你要嫁,只能嫁给一个能护得住我赵家军,护得住你的人。三郎做不到,你比谁都清楚。”
“不……”
“三郎若是做得到,若是真的受皇帝器重,北疆之战,便理应由他领兵。可是,结果你已看到了。”
赵莽的语气平静而残酷:“他受制于人,不下于如今的你。娶妻尚且做不得主,未来又如何能护你于羽翼之下。便是娶你,也不过是为了我赵家那一十万大军,娶你做镇宅的虎符。他真正待你如何,你心中难道不知?”
“……”
“他如今尚不知男女之情,一心掌权,尚能对你存有几分敬重关爱。可来日,若他真的遇到心爱之人,以你的脾气,又岂能与那女子和平共处——到那时,你当如何?”
女儿若嫁给魏骁,也许相敬如宾得一时,可这强扭的姻缘,却迟早有决裂之日。
或许,正如观音奴那怪梦所言,这姻亲结成,便是一切噩梦的开始。赵莽想。
他要为她找一条退路,也要为那二十万赵家军寻一个足够信服的“靠山”
。
这便是为什么,分明可以让魏治一人去请,他却偏偏要赵明月乔装出府,亲自将那魏弃请来。
明知请不到。
明知会闹出大动静——
可他正是要让这动静翻天,让端坐于龙椅上、与自己斗了半辈子的那人知道,是他,要见魏弃一面。
到那时,便是魏弃不想来,迟早,魏峥也会逼那少年来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