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们看了我一眼,懵懵地应道:“回公子,属下适才不曾见到崔姑娘。”
曹丕狐疑:“缨妹,你们是何时藏进来的?”
我老实交代道:“无人放我们进来,是我们自己攀爬架廊过来的。”
群宾闻言,无不笑语称怪。
我低头玩弄起手指:“是……是我强拉纯儿来的,二哥,你若要告诉母亲的话,就只说缨儿一人吧!”
曹丕轻轻一笑,低吟道:“女眷不得见外男,还不快下去?”
我蹙起眉头,正要离去,仍不甘心地大声解释道:“二哥,何必为难?东阁本就是讲学之所,缨儿正是来学著文的!何必分什么内女外男?”
末席的刘桢环抱双臂,颇有兴趣地问道:“哦?学著文?姑娘意欲师从何人?”
“就是学你们呀!你们建安七……”
我赶忙收回脱口而出的话。
“诸君皆为当世名士,满腹经纶。司空府内倾慕各位先生大名的,非独公子;会读书认字的,亦非独公子。”
刘桢努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问:“可你一小女娃,又能于仞壁间窃学得何物呢?”
曹丕忍俊不禁:“舍妹令诸位见笑了,她原是清河公女侄,因善口舌见爱于家公,特收养入府,与诸公子同。在崔家时,确是读过几本经书的。”
我见堂内气氛缓和了许多,又从刘桢善意的微笑中攫取了几分勇气,遂舒颜展眉,对着他说道:“刘先生,读书人的正经事,如何能叫‘窃’呢?”
我从容向前,有恃无恐地拎起曹丕酒案上的空杯,自取铜勺舀酒。
曹丕就眯眼笑,静静看着我端酒行至堂下,腰杆挺直,谈笑自若,丝毫不顾邴原阴沉的黑脸:“小女子不才,且与诸君谈谈我想学所为何物。”
“方今汉世倾危,四方云扰,儒世礼乐崩坏,尚学之风不复,太平仁义不存,乡郡茂才不举。战火频仍,披褐怀玉者,流离四野;政权更迭,蹑足上位之士,常有忧生之叹。然,‘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在座诸君,多为建安文坛巨擘,逢此百年未有之变局,领一代风骚,骋一世英豪者,舍君其谁?”
丁仪等后席宾客都纷纷抬起头来正视我。
“建安文章,小赋抒情,殊于先朝汪洋恣肆类大赋。桓、灵之后,五言腾踊,‘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慷慨而多气也’。司空所作《蒿里》《苦寒》,先已辟路,诸君自可‘纵辔以骋节、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至于行文作章,慷慨任气,磊落使才而已’。”
“良宴趁欢,固可吟唱‘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此等乐府靡歌。然人固有一死,若抵而立之岁,穷且益坚,自不坠青云之志;及登不惑之年,老当益壮,何移白之心?身作建安之士,无不当立于高岩之畔,远眺千古兴亡;欲为乱世之杰,莫不从白骨堆中爬起,伫于枯藤焦树之下,慷慨纵声悲歌……我欲从诸君身上所学者,不过‘风骨’二字耳。”
此席话一出,惊叹满座朋,众皆哑然。连东阁祭酒邴原老先生也噤声不语了。
因此刻背对着曹植,我并不知他是何神色。
刘桢倒轻扬嘴角,双手端起羽觞,遥祝高座上的曹丕:“公子有义妹如此,良有以也。”
曹丕闻言,得其言义,欣然大笑。
我笑嘻嘻地问道:“二哥,现在崔缨有此宴的一席之地否?”
“有,有!往后寻常宴饮,缨妹自可坐于侧席,学汝所谓风骨。父亲那儿,我自与他说去,哈哈哈。”
“桢素来敬服才勇俱全之人,崔姑娘,来,我敬你一杯。”
刘桢一饮而尽。
“我等亦敬姑娘一杯!”
阮瑀、徐幹、应玚三人相视一眼,齐声笑道。
被建安七子的人夸赞敬酒,我的天爷呀,我可太激动了!这酒必须吃呀!我得意过头,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们掩袖饮酒。
于是一杯烈酒被我一口灌进了腹中,喝完瞬间换上痛苦面具!
猛然察觉,自己竟将曲酿的酒错当蘖酿舀了!
回头碰巧撞上曹植的目光,他闲逸地吃着果脯,像看郊野猴子似的看着我,于是我掩面转身,呛得直咳嗽。
前世爱喝米酒不会喝黄酒的习惯一直保留至今,哪怕是古代纯度较高的,就不喜欢那黄酒酸溜溜的味儿!实话说呢,我在二十一世纪活了二十三年,笨得连啤酒也不会。
众人见我如此窘态,皆被逗笑。
“崔姊姊,你要醉啦!”
小曹冲也跟着笑。
“此乃上好醇酿酃酒,其酿酒之水取自酃县,酒性甚烈,纵是你二哥也不敢如此饮酒,缨妹,你啊你——”
曹丕摇头笑得无可无奈。
我在曹丕侧席安坐下,曹丕则唤侍婢为我取水来。
歌舞继续,宾客们依旧有说有笑,酒过数巡。
第一次跟在曹丕身边宴饮会宾,没想到居然出糗了。哼,我以后偏只吃醴酒,绝不碰其他的,真的。
托着脑袋,嘟着嘴,听着一席的文士讲着听不懂的经学,我很快就觉着无趣了,遂学着邻座的曹植用手指敲击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