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韦安负责这个案子,会和同事开会讨论,也和敌人谈判,一切的言辞都是官方、正式、充满权力争夺术语的。
但在明亮的会议室或工作交流的间隙,韦安会想,这些人是真的疯了吧。
夜色更深了点,韦安又倒了杯咖啡,继续工作。
修改契约是个复杂精细的活儿,看上去像码农一样正常,但也曾有不少研究人员在终端前被吸干。
有人说存储盘里住着的是一种特殊的生物体,也有人说是高维生物在低维度的表现,还有人说是一种平行世界异生物的倒影,但都是只猜测。
知道的只有废墟中的东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非常诡异,饥饿难耐,充满了攻击性。
制造它的科技太强大,远在人类的视野之外。
不过此时韦安坐在家里温暖的灯光下,夜色静谧,面对这样的界面,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危机感。
归陵坐在他身后,穿着一件磨毛质感的大T恤,看一部——韦安强迫他看的——大团圆家庭剧。
电视里的光影虚幻明亮,音乐轻柔,那人以一种还算舒服的方式坐在布艺沙上,他看不到他的面孔。
于是屏幕喧闹的光笼罩了他和整片空间,呈现标准家庭生活中的场景。
很多画册、剧集、广告里看过的关于美好家庭的指导,都有类似这样的画面。
整个世界都说这些事很重要,好的家庭生活能解决你的困惑,帮你找到人生的目标,是生命意义的钥匙。
现在韦安就在一个这样完美的画面中,虽然坐在那里的是归陵,让这念头十分可笑。
韦安想着,家人、温暖、陪伴……这些咒语般的词句,这是为时已久的谎言,被以物理方式嵌进他身体里的渴望,现在他仍能感到它不自然的力量,像幽灵一样攫住了他。
第八章博物馆惨案
韦安觉得今晚睡得肯定不怎么样,但其实也没有比平时差太多。
他梦到一栋永远走不到头的建筑,里面全是单调的走廊和转角,封死的窗户。墙上有小小端正的画框,都是完美空洞的风景,不时可以看到大片的血迹和残肢,都很古老了。
他知道这里没有出口,但仍在盲目行走。
但他大约是在这片枯躁的梦境中走得太深了,走廊里总是藏着些什么东西的,有一会儿韦安陷入了一个格外幽深的梦,从孩子起就纠缠着他的梦魇……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像是进入了什么极深的领域,他脑子里有什么苏醒了。
他不能说是“看到”
了什么,而是恶梦之中启动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官,它一片黑暗,但不是空无,而像过于浓稠无法理解的语言。
在人类头脑隐隐能感受到的边缘,它是庞大无匹漆黑的海洋,不知向未知的领域延伸向多远——
韦安惊醒过来,躺在床上,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在另一个世界陷得太深,一时没法回到现实中来。
好一会儿,他手指才颤动了两下,找回身体的掌控感。
韦安艰难地坐起来,拿起药瓶,看也没看地吞了一把。他躺了一会儿,等药效上来。
待到能移动,他下了床,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
待到天亮,比正常人起床略晚的时间,归陵穿着睡衣,像幽灵一样游荡过来,坐在沙上。
昨晚韦安向他吩咐了一堆居家生活的细节,比如澡要怎么洗,衣服怎么换,几点起床,接着干嘛之类的,就差跟着进浴室了。
归陵看他的表情很不友善,但还是照着做了,——其实也就是些生活中基本的事。
现在他照韦安昨晚的要求,按时起了床,还去洗漱了一下,换上这位任管理员买的衣服,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
虽然是个恐怖生物,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看上去像个在脾气的室友。
韦安欣赏了一下,又继续处理契约,接着去做早饭。
早餐仍然丰富,营养均衡,进行了精美的摆盘,他让归陵和他面对面坐着,一副温馨的样子吃掉。
然后韦安再次回到终端前,修整契约,并慢慢喝他的养生果汁,——他强迫归陵也开始喝。
太阳日复一日地再次升起,花园里热热闹闹,又是一个平静的早上。
韦安现归陵契约上的修改有了个小麻烦,程序界面上显示出一个未完成任务,说某个迎天的上层逃脱在外,需要解决。
韦安思考了一下,正在这时,沙上的归陵突然转头看他。
“我可以杀了他。”
那人说。
韦安怔了一下,他转过头,正看进归陵阴郁的双眼,这感觉让他起了身鸡皮疙瘩。世界春光明媚,但在更深层的幽暗中存在着某种危险的东西,在不可感知的层面挥作用。
“不用,”
韦安说,“我会花点时间把这个任务删掉,你就呆在这。”
韦安回头看终端,他能感觉到有一会儿时间,归陵仍看着这个方向,但目光越过他,那隐藏的力量让人战栗。
韦安集中注意力,开始删除契约上留存的任务,逃犯的事留给官方就好了。
终端上列出的都是繁琐可理解代码,但另一端却连接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恐怖力量。
韦安已经确定了下一步的规划,从眼下的进度看,契约修改的尾声大概要拖到飞船上了,不过只要有钱,星际航中也能完美保证舒适的个人空间,并不影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