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萍端着汤药踏入房中,见儿子也在,斥道:“出去!又来打扰外公作甚?”
孩子很委屈,撇着嘴嘟囔道:“我就问问小舅几时回来……”
说罢,不情愿起身朝外走去。徐太公望着小外孙,潸然泪下。徐秀萍一见慌了神,忙问道:“爹,您这是……”
徐太公老泪纵横,悔不当初。老九从前顽劣,自己盼着他出息。真出息了吧,又希望他只是个普通人,平平凡凡过一辈子得了。几百人马就跑到山东助战,朝廷那帮蠢货是怎么想的?
“爹,您不用担心九弟。您的儿子还不了解么?自小便是天不怕地不握,学得您一身本事,夏津谁是他对手?”
徐秀萍自然知道父亲是在担心弟弟,遂拿话宽他的心。将那汤药递到父亲嘴边,却是一口也不肯喝。
“盼儿归,盼儿归……”
徐太公喃喃的念着,闭上了眼睛。
徐秀萍忍不住眼眶一红,也掉下泪来,你说守在老父身边好好的,作什么劳什子官嘛。这倒好,当兵就得打仗,打仗就得死人,万一老九有个三长两短,可叫……
无论怎么劝说,父亲只是一声不吭,徐秀萍无奈端了汤药出门,却见弟妹徐王氏立在门口,怀里抱着侄儿,脚下立着儿子,也是泪流满面。姑嫂两个,你望我,我望你,不禁悲从中来。
“我嫁到徐家,九弟才八岁,是我一口饭一口饭拉扯长大,何曾让他吃过半点苦?眼看着长大了,成人了,懂事了,盼着家里有根顶梁柱,这……”
长嫂如母,徐王氏自打知道徐卫此去凶多吉少后,终日担心,时常以泪洗面。
徐秀萍虽然也忧心弟弟,此时却不得不板起脸来训道:“你也不懂事?不怕让爹听见?赶紧收声,走走走!”
这里两个妇道带着俩孩子刚转出后堂,便见那家中仆妇捞着裙摆飞奔而来,一个不留时跌了一跤,来不及爬起来就喊道:“回,回来了!”
“谁回来?”
徐秀萍问道。
“小官人!我刚出门,便瞧见村西头张三他娘慌慌张张往村外跑。说是乡勇营出征回来了!我还不信,这才去几天?跑去一看,麦场上已经开始扎营了,怕是有好几千人哩!”
仆妇一骨碌爬将起来,大声说道。
“可曾见到老九?”
徐王氏急声追问。
那仆妇摇了摇头:“瞧见了张家老三,还有杨大,马二……”
这里姑嫂两个对视一眼,不用多说抱起孩子就往外跑。一出府门便看到那青石路上,各家各户都在往麦场赶,跟狗撵来似的。两人便夹在中间,都往麦场而去,没一会儿却跑不动了。原来前面堵成一团,怕是有两三百人,又听到传来争吵之声。
“你挡着我们作甚?我老大在九郎手下当兵呢!”
一个男人粗声叫道。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你外乡来的吧?什么军营重地,这是我们徐家庄麦场!闪开闪开,我家老大可是队将,知道一个队将管多少人么?五十个!”
前头争吵声越来越大,那忧心如焚,急欲见到亲人的家属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后面徐家两个妇道又不好去挤,站在一旁干着急。怀里的孩子又给吓着了,哇哇大哭。
正束手无策时,忽听前面有人喊道:“杨屠户那大小子来了!”
随后便是一阵躁动,有人叫排行“杨大”
,有人叫大名“杨彦”
,都询问自家亲人的情况。又听一个妇人,大哭出声“乖乖我的儿,可担心死为娘啦,快来娘看看,伤着没?吃饱没?”
人群中不少人暗暗笑,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乖乖我的儿”
,怕不是等他过来,你还给他喂口奶吃?可以想象杨彦是副什么表情,并不理会亲娘,而是高声吼道:“听清了啊,队伍刚回来,事情多着呢!都回吧!有半天假!”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便散去了不少。可他娘还在那儿不依不饶地“乖乖我的儿”
,听得杨彦脸上挂不住,嚎道:“九哥说了,擅离职守扣军饷赏银,还要打一百军棍!”
他娘一听,果然不吭声了。
“徐九也忒霸道了吧?见个面都不许?”
有人边往回走边嘀咕道。
旁边的人正要驳他,冷不防窜出一个妇人尖声骂道:“你懂个屁!没规矩不成方圆知道吗?这是军队,你当过家家呢?”
被女人骂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那汉子一时恼怒,正要骂回去,定睛一看,赶紧猫着腰快跑几步。天,徐家三妹子,当姑娘的时候就是根小辣椒,嫁人了这脾气见涨啊。那徐秀萍骂完,看到杨彦正往回营区走,赶紧上前叫住。
杨彦回头一看,一溜小跑回来,劈头就骂几个挺枪阻拦的士卒:“找死呢!这是指挥使的姐姐和嫂子!”
骂完,换上一副笑脸,小心翼翼道:“徐三姐,四嫂,有事儿?”
“我家九弟呢?怎么不见人?”
徐秀萍伸长脖子朝营区里张望。
“九哥他事情多得很,怕是一时走不开。要不您和徐四嫂先回去,我去跟九哥说一声?”
徐秀萍又望了一阵,点头道:“也罢,你去告诉他,就说他嫂子叫他回家吃饭,哎,打赢了打败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杨彦脱口而出,突然想到面前这位可是徐三姐,又赔着小心笑道“自然是赢了,您没看到?这小两千人马呢。”
徐秀萍徐王氏两个回到家中,迫不及待的向父亲报告这事,徐太公却是不信。这才去几天?怎么就回来了?而且老九才多少人马,还能打胜?怕是女儿儿媳见自己终日担忧,故意拿这话来宽心。见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徐秀萍气得一把拉了弟妹钻到厨房里,等下你那宝贝儿子站在跟前,你自然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