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在成王耳侧轻轻道:“属下询问百姓时无人肯答,似乎曾被严厉警告,直到属下以其亲友性命相胁,才带来这几人。”
成王脸色铁青,退后一步,扶住了桌案。
铁钧又拍拍手,带上另外几个百姓,这回口风完全不同。
“前夜草民们都在家中睡觉,无事生。”
“没听说有什么事……”
铁钧挥手命人都下去,转头向神情愕然的成王解释,“这是住在城东城南城北的百姓,前夜并无任何被惊扰之事。”
成王神色连变,怔在殿上,四面无风,他的衣袖却一直轻轻颤动。
成王妃此刻眼泪全无,仰冷笑。
君珂心中万分佩服。
谁说那小国公主任性尊贵?明明厉害得很,她心里清楚纳兰迁毕竟也是成王亲子,作为嫡母,直接指控庶子如此大罪,先就会引起成王的抵触心理,干脆什么都不先说,直接把证据端上来,人证物证,强大的当面冲击力,成王暴怒之下,如何还能保持理智?
偌大寝殿内一片令人难熬的死寂,每个人的呼吸都憋在咽喉里,放出来时轻缓悠细,生怕一不小心,惊破了这一刻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良久。
“啪!”
一声脆响惊得屏息等待的所有人浑身一颤,残破神主牌位被成王勃然扫落,摔在地上片片粉碎,碎裂声里成王声音也咆哮如裂,“谁!谁干的好事!”
铁钧立即无声退下,君珂对柳杏林使个眼色,拉着他跟着出去,下殿前隐约听见成王妃高声道:“谁?你既怒成这样,当真心里不知道是谁?天阳城内,除了负责天阳城戍卫的黑螭军,谁能入夜在城内惊动民居?冀北之内,除了你那个掌管黑螭的拼命二郎,谁能指使黑螭军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王府之内,除了你这十分信重的宝贝儿子,谁能一手遮天,把消息单对你我瞒个滴水不漏?”
君珂闭上眼,长长舒口气。
好,好,纳兰述的娘,果然给力。
她站在朱梁画栋的大殿之巅,遥望着天际一线曙光,想着这一夜惊心动魄,到如今似乎尘埃落定,终于在生死之险间挣扎求活,然而无意间卷入这王族夺嫡秘密,当真能全身而退?
纳兰迁沈梦沉要灭她口,她为此拼命冲到成王夫妇之前,然而过了今夜,成王夫妇,会不会也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要灭她的口?
一个嬷嬷匆匆走过她身边,正是先前奉命去传纳兰迁的婆子,君珂看见她的神色,心中一紧。
果然那嬷嬷进内低声通报了什么之后,成王的半句怒喝又飙了出来,“什么!这孽子……”
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黑沉沉的王府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嚣,隐约人喊马嘶,火把光芒跃动,像是爆了什么冲突,深红火光映着明锐刀光,如一道刃河割裂黑暗和安宁,火光里窜动的人影依稀便有纳兰迁身影,君珂居高临下,看见铁钧带人一阵风似地往那方向去了,成王也奔了出来,快步下阶,一边急声道:“赤甲青鸟护卫立即出动,替换黑螭军防卫!给我拦住那个孽子……”
喊杀声更烈,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飘入鼻端,从高处看下去,被亲信拥卫着本已经冲近后门,意图逃脱的纳兰迁,原本如黑色长箭势如破竹的阵型,渐渐被红色和青色的软甲卫士所分割、打散,只留下箭锋那一小簇,在逐渐围拢的青红二色圆圈内左冲右突,包围者中,青甲卫士精锐更甚一筹,战斗也更隼利狠辣,属于纳兰迁的那个黑色箭头被不断削薄,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被逼着往正门方向移动,隔着远看不清被包围者的神情,但也能从纳兰迁披头散拼命砍杀的身影中看出他的愤怒和不甘,忽然刀剑大响,隐约一声大喝冲破黑暗……“沈相误我!”
那声音充满悲愤,听得人呼吸一紧,君珂心中却是一动……纳兰迁为什么会这么说?仅仅是因为沈梦沉答应他会杀了自己,结果却没杀?纳兰迁敢于在成王眼皮底下诈称成王薨逝以诱杀纳兰述,他哪来这么大胆子?是不是沈梦沉曾经许诺了他什么?他才铤而走险?
那声大喝之后,战局竟突然又有变化,不知哪里冒出来一队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直扑战团,并不顾惜纳兰迁卫士的性命,招招只为抢救纳兰迁一人,这些人武功高下手狠来得突然,众人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们快撕开一个缺口,护着纳兰迁就要逃出去。
成王大急,在高处挥手示意赶紧拦下……黑螭军由纳兰迁管理多年,几成他的私军,如果纳兰迁逃出府一番煽动,难免不出乱子。
纳兰迁那个战团慢慢靠近正门,卫士们追上,墙头突然冒出一队箭手,乱箭齐,顿时将追势压了下去,眼看就要被纳兰迁踏着尸体逃出门,成王正在跌足懊恼,突然有人朗声长笑,道:“鸟儿们,撒网!”
与此同时成王府正门前高阔的照壁之上,突然翻下一道巨大的网,网上银光闪动,细看是无数带倒刺和搭钩的小刀,那网极大,也重,但落下来的时候便如月光刹那铺开,罩了这方圆数丈,撒网人膂力可见非凡,而追来的青甲卫士听见这一声,齐齐弃手中兵器,拉开距离张臂撒手,各自臂下带出一小片同样的网,如无数道银光飞射而出,半空中嗒嗒连响,那些小网上的搭钩竟然飞连在了一起,瞬间也连成一片巨网,随即呼啸而上,又是一阵嗒嗒微响,和照壁上落下的巨网连在一起,顿时将纳兰迁前后左右,都罩了个严实。
这一切只生在刹那间,在人眼里不过是银光一阵乱闪,巨网已经结成,君珂从来没见识过这么神奇的结网作战法,看似简单,但默契膂力眼力和经验缺一不可,还是用在多人作战中,真不知道操练到什么程度才能练成。
她“哗”
地一声惊叹,眼神闪烁,随即便见照壁之上飞下几条黑影,落地便躬身退到两侧。
那迎接姿态看得君珂心中一跳,眼光一抬,便见照壁之上,一人翻身飞落,轻轻巧巧落在巨网之上,他落下的姿势像天际神鸟载霞光飞落人间,于月色银光大海之上,滟滟随波,风雨不惊。
他落于网上,负手低头看网下眼神绝望如孤狼的纳兰迁,笑吟吟打招呼:“二哥,几天不见,今晚月色真好。”
火光照过来,那少年风姿明丽清越,比月色更好,含笑的嘴角居然还叼一朵蔷薇,蔷薇开得娇艳,却不及他眼神烟光明灭,万里斑斓。
纳兰述。
君珂心中刹那间喜悦澎湃如海,隔了数日夜忧心折磨,再见这人安心出现真是人生莫大满足,她提起裙子,便要飞奔过去。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她回头。
一个嬷嬷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道:“姑娘,王妃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