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龙华点点头,转身便进了屋子,背负的古剑修长简朴,与其人几乎一样气质。裴液记得她上次弈剑胜了杨真冰,确实是位看起来就很强大的剑者。
并不是所有剑者都能从外表看出强弱的,有些人即便总是剑不离身,也不显得有什麽特异,他风尘仆仆时剑也风尘仆仆,他衣着光鲜时你又不太能分清那腰间的剑是凶器还是挂饰。
比如小巷子里的吃面中年人,比如祝高阳,也比如裴液自己。
但剑这样东西嗜好极致,意即虽强者不一定气质卓异,但气质卓异者一定强大,譬如明绮天,譬如颜非卿丶杨真冰,也譬如左丘龙华。
往往他们自身的气质也是剑道气质的外显。
裴液推测着这位天山「七玉」之一的剑道风格,转过头时,姜银儿已经走了出来。
裴液笑着别过宁树红,许诺天黑后把少女送回来,便带着姜银儿离了此院。
两人在修剑院中漫步着,少年仔细给她指示着各处建筑,又一一交代在修剑院丶乃至在神京生活的诸多细节,停下腿脚时,天色果然暮了。
寻处石凳坐下,裴液正想在花园中歇歇脚便把她送回去,却听少女道:「世兄,你住在什麽地方呢?」
「嗯?我就在你们后面两条巷子,七巷庚院,日后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来这里寻我。」裴液伸了伸腿脚笑道,「怎麽了?」
「嗯……我听说颜非卿师兄也在修剑院中,世兄知道他住在哪里吗?」姜银儿好奇道,「我想择日拜会一下。」
裴液伸展腿脚的动作顿住了。
他沉默地看着身旁的少女,稚气刚脱的脸上带有一种神色——裴液不大愿意承认,但那好像确实可以叫做「对传奇的仰慕」。
甚至好像还有点儿「想念」。
「……」
「……嗯?」姜银儿看他。
「颜非卿……」裴液把腿缩回来,「你们很熟吗?」
「嗯……颜师兄好像不和别人熟吧。」姜银儿认真想着,「不过我小些的时候在清微住过三个月,那时候跟颜师兄一起练过剑——那时候我就想他厉害得很,后来他果然是名动神京,位列一流了。」
「哦,我倒和他很熟。」裴液淡淡道。
「啊?」
「我们住一个院子的——他还让我给他院子题名来着。」裴液道,「他又不是什麽大忙人,有什麽可择日的,伱想见,那咱们就去跟他叙叙旧吧。」
「啊……好。」姜银儿也没想到这位世兄竟和由来「无情」的颜师兄关系甚佳,微怔点了点头。
其实她本身倒也没那麽急,她从小相识的人很少,此番来京后就更是如此,举目望去,颜师兄已算是比较熟识的一位了,而且同为道家真传,这也是必须的礼仪。
师父是交代了她与他派真传相见,须得礼节周到并郑重些的,但师父也说了有事可听世兄安排,既然世兄说关系很好……那应当也没什麽吧……
小巷依旧僻静。
须得感叹颜非卿挑选住处的眼光,修剑院本来便是幽境,小巷更是其中静处,只要一踏进来,心自然澄净许多。
裴液提剑推开门,正是晚饭时候,颜杨二人都在院中,眉心点朱的男子果然依然静静躺在树下,手臂的伤处已拆了绷带。
此时他听见脚步投目过来,顿了一下。
「颜师兄。」姜银儿执了个道礼,认真躬身道,「好久不见了,代家师问清微安好。」
「……银儿啊。」颜非卿确实怔了一会儿,然后他竟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也端正躬身回了一礼,嘴角竟然显出个淡笑,「劳道挂念,家师一切都好——真是好久不见。」
然后他目光在姜银儿和裴液之间逡巡了两下,眉头微蹙道:「怎麽跟他混在一起?」
「……?」
裴液好险没跟他动起手来,好在有杨真冰姜银儿劝阻,以及裴液尚算对自己实力有所认知,这剑才没真个拔出。
颜非卿和姜银儿的旧还真叙了起来,男子认真给少女讲了自己今日研习的道经剑籍,又问了少女这些年的习剑进度,最后到屋中认真挑了几部书和习剑心得给她。
颜非卿对这位师妹的看法显然很单纯——品性好,剑质好,同属道家,值得认真以待。
只是他对裴液的看法显然也很单纯——品性好,剑质好,值得生死相托……但不值得托付师妹。
反正小院之中三人也不是第一天互相皱眉,颜非卿和杨真冰自是从来心口如一,「你别碰我躺椅」和「别占我练剑的地方」这种冷言冷语常常能听到。裴液自认正常,从不厉声训斥两人,但躺人躺椅和在剑坪上晾衣服的就是他。
因此小院总有一种冰冷的热闹,姜银儿倒是在这种氛围中倒显得很轻松开心,怀剑抿唇端坐地看着世兄和师兄冷冷拌嘴,旁边是同样慵懒趴卧的小猫。杨真冰一直没怎麽说话,出门回来时却也带上了她的一份饭。
几人凑在小桌前用完了餐,杨真冰自去剑场练剑,颜非卿也坐回了树下,只裴液和姜银儿坐在房顶上,在安静中盘腿看着淡夜疏星。
「神京其实就是这样,你只要多认识了几个人,就不显得大而陌生了。」裴液微笑道,「反正你日后自在剑院里学习,有什麽事都可以找大家帮忙。」
「谢谢世兄。」姜银儿抱膝坐着,认真道,短短一天,「修剑院」对她来说确实已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见外了。」裴液笑一下。
沉默了会儿,少年忽然道:「……银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