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七娘在惴惴不安的同时,许氏与胡氏也在打量面前的这几个孩子。众人当中,卢瑞和七娘的打扮格外引人注目。卢瑞那一身虽说旧了些,好歹也还算干净整洁,七娘却好像从哪个地洞里钻出来的一般。身上的衣服本就层层叠叠地打了许多补丁,这会儿全都蒙上了厚厚的灰,泥巴东一块西一块的,几乎已经看不出那衣服本来的颜色。
她脸上倒是还算干净,应是在河边清洗过了,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幽深亮的双眼,脸颊上有几处擦上,额头上甚至渗出了血,更可怕的却是那一双手,虽已仔细洗过了,可却依旧能瞧见斑斑血迹,十指指尖已经没有一个是好的,瞧着甚是吓人。
“姐――”
卢瑞立刻就冲过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惊慌又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七娘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强笑道:“不小心滑了一跤,从山坡上跌了下来,竹篓都掉了。”
早上她去镇上药铺地交了货之后就上山去采药,在半山腰上瞧见一株灵芝,便绑了绳子去采,谁晓得那绳子用了许多年,已经磨损得厉害,她才下了几尺,绳子就断了。亏得她机灵,顺手抓住崖上的一棵松树,又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慢慢爬上山来。至于那竹篓子,却是为了轻便自己扔的。
她这话也就能骗得过单纯的卢瑞,一旁的卢之安等人却是半点不信的。他经验丰富,自然晓得若是从山上跌下,并不会导致她手上的伤口。虽说这孩子并非侯府所出,可瞧着她这浑身伤痕,卢之安坚硬的心里也忍不住一滞,更不用说许氏和胡氏两个了。
“翠屏快去我屋里,把那盒绿玉膏拿过来。”
胡氏立刻吩咐贴身丫鬟翠屏,想了想又道:“罢了罢了!”
说着话,又朝七娘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让我瞧瞧,看看你这手上都成什么样了。”
见七娘陡地把手缩回袖子里,胡氏愈地好气又好笑,“还躲还躲,真以为我们没瞧见呢。”
许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轻叹了口气,柔声朝七娘道:“别以为年纪小就不放在心上,伤了手可是大事,一不留神怕是要留下疤的。”
卢瑞被他们一提醒,这才现七娘手上的伤,先前还勉强包在眼眶里的泪立刻就冲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往外淌。张张嘴想开口说什么,却现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全堵住了,根本出不了声。
卢之安最见不得小孩哭,见状赶紧朝胡氏示意,让她把俩孩子领走。胡氏会意,上前牵住七娘的手,小心翼翼地错开她的手指。卢瑞挽着七娘的胳膊紧紧跟着,一路上眼泪啪啪地往下掉,说不出的可怜。
卢熠和卢嫣也难得地安静下来,乖乖地跟在后头。卢熠已经多少懂事了,自然晓得什么时候该说话,只有卢嫣还小,瞧见七娘手上的伤,忍不住红着眼睛悄声问:“哥哥,那个姐姐是瑞哥哥的姐姐么?她为什么要去山上?”
卢熠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昨儿下午卢之安考校过众人的功课后,卢熠就好奇地让书童查过卢瑞的来历,自然晓得他过得颇为拮据。但他们姐弟的生活到底有多艰难,却不是他和卢嫣可以想象的,便是今儿上午瞧见卢熠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两个年幼的孩子要长大到底有多艰难――艰难到甚至某一天七娘出个门,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四房两姐弟被胡氏和许氏接走的消息远没有三房挨训带来的震动大,说到底,大伙儿都清楚,四房只有卢瑞那一根血脉,无论他再优秀再招人疼,也断无被过继的可能。倒是三房被胡氏狠狠训斥――这不仅让三房的几个老爷、夫人急得直跳脚,也让素来“老实本分”
的二房众人看到了希望,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天杀的蠢货,他自己蠢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连累我们。若不是卢秀和卢志满嘴胡言,能连累到我们身上?这会儿偏偏又来说我们占了四房的院子。我可不管,要搬也是他们搬,就是死我也不会搬。二嫂子不是老说她那院子风水不好吗?还有三嫂总嫌弃西偏院太偏了点,正好趁这机会换个地方,我也不嫌弃她们的院子……”
三房的四夫人冯氏嗓门大,一听说侯爷话让他们把占用四房的院子搬出来,立刻就不依了。她虽没胆子责骂侯府的人多管闲事,可骂骂大夫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尤其是,这回闯下大祸的还是卢秀和卢志,她们家的卢梅可是半句多话都没说的。
三房的二老爷和三老爷躲在屋里半声也不敢吭。他们俩一回来就被三太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屋后又瞧见自家孩子跪在院子外头,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还没开始骂人,就被各自的夫人拽着嚎了一通,这会儿都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对隔壁隐隐传来的四夫人的喝骂只当是听不到。
至于大老爷这边则要清净许多,大太太马氏只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已经嫁人,屋里只剩下三女儿卢虹一个。事时她虽然也在现场,可到底没说什么不得当的话。只是一想到因卢秀和卢志的缘故,使得侯府对三房有了看法,日后卢虹的婚事只怕是指望不上胡氏了,马氏就有些气恼。
她这三个闺女当中,就属卢虹生得最好,人也聪明,心气儿自然也高。眼看着就要满十四岁了,这两年早有不少人上门来探口风。马氏看了几个圈儿,却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正郁闷着,侯府的人来了。这两日,她可是削尖了脑袋想往胡氏和许氏身边凑,只盼着能靠着她们找门好亲事。而今被卢秀他们一闹,这事儿十有八九要泡汤,怎能让马氏不气恼。
“平日里见你还算机灵,怎么今儿反应这么慢。”
马氏狠狠地点了点卢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早和你说了要会察言观色,一见侯夫人脸色不对,就该赶紧上前去问几句,便是只说几句客套话,那侯夫人也会觉得你懂事。你倒好,一动不动的跟个竹竿似的,回头侯夫人还以为你跟卢秀那个棒槌是一伙的,日后怎么会费心帮你寻门好亲事。”
卢虹被马氏说了一下午,心里头早已一肚子气,而今又听得她说这种话,愈地气闷,忍不住狡辩道:“娘亲你是没瞧见,七娘那一身脏死了,满身都是泥,头乱蓬蓬的,还满脸是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自然是离得远远的,若是弄脏了我新做的衣服可如何是好。”
“你是一辈子没见过新衣服还是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