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一晃就到了中秋,邵仲总算盼到了好日子。
大早上卢瑞和卢熠就亲自过来请,邵仲半点客套话也没说,换了身新衣裳就笑眯眯地跟过来了。二师姐还没回京,梁康可怜兮兮的没地儿去,遂也跟在邵仲身边一道儿去了侯府,就算是好好学一学人家追媳妇儿的本事了。
因前些日子送过重礼,这一回邵仲便只让常安准备了些新鲜果蔬,都是他自家庄子里产的,图的只是个心意。卢家老太太本不愿收他礼物的,一听是这些,便笑呵呵地让管事全收了,罢了又好生地把他夸赞了一番,那股子亲热劲儿,好似邵仲是他亲孙子一般。
卢熠最活跃,扑到老太太的怀里作委屈状,吸着鼻子“哭诉”
道:“奶奶偏心,邵先生一来,你就不喜欢熠哥儿了。”
说罢,又可劲儿地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扭来扭去,娇声娇气地道:“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这唱作俱佳地耍宝,直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连素来端方沉着的卢之安也忍不住脸上直抽搐,瞧了卢熠几眼,终于还是没出声骂他。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随手从桌上抓了把糖豆塞卢熠手里,哄道:“我的乖孙,奶奶最疼的就是你。”
卢嫣一听这话,立刻不同意了,跳出来大声道:“奶奶偏心,就疼哥哥不疼我,我不干。”
说着话,又过来抓七娘的胳膊,扁嘴作哭泣状,“大姐姐,我们俩好可怜……”
七娘笑得肚子痛,根本出不了声,拉着卢嫣的胳膊直喘气儿。邵仲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心里头直痒痒,恨不得死死地盯着她看个够,偏偏又得假装自己眼睛看不见,憋得心里头实在难受,一郁闷,端起手边的酒杯就喝了一大口。
待酒入了喉,他才猛地察觉侯府的佳酿可比他家里头的酒水烈多了,入嘴便是一股辛辣之气,险些呛进他的喉咙里,连咳了好几声,总算没出洋相。一旁的卢瑞见状,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来,乖巧地道:“邵先生先喝杯茶。”
邵仲心里头美滋滋的,暗道这小舅子真是太乖巧懂事了。
孟氏见卢熠兄妹俩逗得老太太开怀大笑,实在眼馋,悄悄地朝女儿卢玉使了个眼色。卢玉胆子小,哪里敢作声,紧张得浑身直哆嗦,咬咬牙,缓缓低下了头,却是连孟氏都不干看了。孟氏见她如此反应,气得心里头直冒火,若不是这厅里还有旁人在,只怕早就要作了。
她脸色一不好,卢玉愈地胆怯,低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倒比一旁的丫鬟还要显得拘束些。上的老太太见了,心里愈地不喜,遂提高了声音问道:“玉丫头整天低着脑袋作什么,堂堂侯府千金,整日低眉顺眼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气度也没有。”
说话时,目光又朝七娘瞥去,见她背脊挺直,端庄大方,心里愈地叹了口气,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的风范!更不用说小小年纪却活泼天真的卢嫣了。
老太太已经从许氏口中得知了七娘生母的身份,心里对七娘愈地认同,而今瞧着,怎么看怎么顺眼,对她自然也是和颜悦色。只是孟氏不明就里,见老太太对七娘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假孙女倒比三房嫡出的卢玉还要好,怎能不怄气,私底下没少埋怨老太太偏心。只是她到底不敢在众人面前明说罢了。
而今见老太太当着七娘的面出言贬责卢玉,孟氏再也忍不住了,沉着脸起身反驳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家玉儿到底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我就不信,她再怎么小家子气,也不至于连个半路出家的丫头都不如。老太太莫要太偏心。”
孟氏的声音又尖又高,犹如利刺一般扎进众人的耳朵,不止老太太,许氏和胡氏的脸色也变了。三老爷更是“霍——”
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利索地跪在老太太跟前,一脸惶恐地请罪道:“母亲莫要生气,孟氏无状,是儿子管教不严,求母亲千万莫要动气伤身,否则,儿子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老太太冷笑数声,目光犹如利刃直直地插在孟氏身上,哼道:“老三家的,你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你看看你这女儿黄色,整天被你关在屋里学东学西,人都要学迂了,也不见学出什么成就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连完整的曲子也弹不来?女红也比不上碧丫头。再看看她这浑身的小气劲儿,若不是你这做娘的管束得过了头,能把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要真是大气端庄,怎么就不见旁人府里下帖子来请你赴宴?瞧瞧你身边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那也是能上得了台面的吗?”
孟氏不过是一时冲动,逞个匹夫之勇,不论是口才还是气势,哪里是老太太的对手。尤其是自己丈夫就跪在前头,她哪里还敢再多话,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和不满也不敢再说了。
老太太却不肯就此放过她,继续骂道:“就你这上不得台面的鬼样子,还好意思跟你大嫂比。你以为碧丫头是过继来的,就由着你踩了。她既然上了我们卢家的族谱,就是侯府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别说她母族本就是世家大族,便果真只是个乡下丫头,也容不得你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孟氏被老太太骂得脸色煞白,一言不。卢涵终究年岁小,见自己父母一个跪在地上,一个低着脑袋脸色惨白,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老太太冷冷地瞧了孟氏一眼,喝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赶紧把你儿子好生哄住!好好的一个中秋节,就被你们一家子给毁了。”
孟氏低着头赶紧应了,飞快地退回座把卢涵抱住,柔声哄着他。一旁的卢之安也赶紧起身把三老爷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母亲这几日有些上火,脾气大了些,三弟莫要往心里去。”
三老爷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老太太随口说七娘的母族是世家大族,旁人兴许没有留意,邵仲却听得仔细,心里头不由得愈地纳闷,只是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淡然客气,如沐春风的模样。
这屋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邵仲却好似什么也没生过似的,指着桌上的一盘白豆腐,若无其事地朝老太太笑道:“这盘豆腐做得极好,瞧着就跟白水煮过似的,吃起来却美味异常。府里的大厨果真好手艺!”
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仲哥儿果然识货,这白水豆腐可是我们府里崔大厨的拿手菜,外表瞧着简单,做起来最费工夫,若不是今儿中秋,只怕他还不愿做的。”
说罢,又朝胡氏道:“难得仲哥儿喜欢,赶明儿你让崔大厨再弄几份送过去。”
邵仲闻言,也不作推辞,笑着道:“如此便多谢老夫人了。”
又朝胡氏所在的方向作揖道:“劳烦婶子。”
胡氏赶紧挥手道:“不过是样小菜,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客气。仲哥儿要真想谢婶子,回头把你家的糖豆再给我几包,我们家嫣儿极是喜欢。”
言语间,竟似已把他当做子侄,几句话便亲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