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娄小雨虽是料到刘慧娘的心思,只是所算那造沉螺舟的期限实际有差,盖为张为栋部卒的功劳。更兼王、耿二头领不比徐硕,只道沉螺舟这一二日来不得,急叫去其他三寨通报来援,再使人上山去报知庄浩。
刘麟与欧阳寿通见沉螺舟不得再前行,遂令全军俱撇了沉螺舟,从水底钻出。王昭顺、耿铁柱见官军人数众多,恐水寨有失,忙带兵乘船出寨来拒敌。韦扬隐、李宗汤在后面,见前面沉螺舟队早早杀出,忙喝令全队上去接应。刘麟、欧阳寿通这两个,却是雷将中最精熟水性的,二人领兵在水面厮杀。李东保遥遥望见,一面教人护佑,一面呐喊:“贼人既已知觉,勿乱回!”
王昭顺、耿铁柱见韦扬隐、李宗汤又领船只过来,心中慌乱。他二人武艺低微,只是有筑建、造船的本事,虽水性较好,却怎能敌得这四只大虫?王昭顺道:“且上岸去抵当,其余头领尚未到来,你我于此,只会枉送性命!”
耿铁柱道:“只是若丢了西南水寨,山寨便失一泊,反送了官军便宜。”
昭顺道:“如此且先退到寨里,乱箭射住他们,阻其前行。”
二人便要退回,李宗汤见了,取弓搭箭,叫道:“贼子那里走!”
一箭射中耿铁柱后颈,跌下水去。王昭顺心慌,弃船下水,执刀乱杀官兵。刘麟、欧阳寿通齐赶上,三将就水里争斗起来。王昭顺到底不是他两个的对手,顷刻便吃二人枪刀毙命。有诗叹王、耿二头领道:
御海筑屋未有输,乡野传名忠义无。
三途载恨捐躯日,空见长帆入青湖。
众喽啰见两个头领都死,纷纷逃去。李东保大喜,便做主张,谓众将道:“虽被贼人拦截住了沉螺舟,倒也喜得杀了两员贼将。如今机不可失,乘贼人援兵未至,须加紧攻打,抢了滩头。”
话音方落,却见徐硕、方海锦、叶子伟、郑乾、张航、缪宇飞六员水军头领,各率船只,从三处水寨杀来。徐硕叫道:“孩儿们勿要慌张,随我们杀敌!”
韦扬隐见马陵援兵赶到,不禁怒道:“呸!非把这群贼寇杀尽,方称吾愿!”
喝令放箭。六将便领兵全都跳下水去。李东保急道:“还望诸位将军休得退却,奋力厮杀,量这厮们值得甚么!”
却使人把船悄悄望后头拢去。刘麟、欧阳寿通又领兵过来,上到船上,两军混战起来。韦扬隐、李宗汤两个,因不谙水性,又恐马陵水军在船底埋伏,故止步不前,只教向水里放箭。
当下两边相持多个时辰,火器用罄,头船相近。徐硕手执朴刀与刘麟攒斗,刘麟武艺原胜徐硕,但因谋算在先,料定必胜,不愿性命相扑,由是那条钩链枪未近徐硕,先去了三分本事,二人久战不下。徐硕乃水中雄狮,不欲纠缠,便撇朴刀,左手捉住刘麟钩链枪,右手拔出龙吟剑,先跳下水去。刘麟措手不及,吃他连盔带甲拖入水中,却舍了枪,抽双锏与徐硕在水下放对。原来刘麟水性虽强,却并非绝顶,由是那年在莱芜与欧阳寿通夹攻阮小七不下,亏得寿通舍身与小七交伤,刘麟方才获定。徐硕原较6战,更善水斗,此番下水就气势上便先胜了一筹,更兼装扮轻捷,腾挪灵活,手中龙吟剑神出鬼没,刘麟如何敌得?
二人战不多时,刘麟右手已伤,急欲出水面,不想忽地炮响连连,震得水面翻滚沸腾,马陵水兵死伤无数——却是刘慧娘的水底连珠炮之法。原来那刘慧娘虽是定下沉螺舟的计策,却恐娄雨菲有防备,又素知刘、欧二人水性未卜能胜马陵水军头领。故分付定李东保,呼此番交锋,若有差池,便将胜算尽托在此物之上。刘麟见状欣喜,不顾金伤,通了气,又去斗徐硕,只待将其诱至炮处,好一炸死。却不防身后游过缪宇飞,一剑劈来。刘麟本已带伤,使锏不及,更兼提心提防徐硕,捉襟现肘,此时正是难星到了。但见宇飞滚珠剑到处,刘麟身分离,一魂直去地府随他娘子去了。有诗为证:
水云激荡覆沉螺,热血纷扬染清波。
惆怅雷霆难遂志,马陵泊下自消磨。
缪宇飞既斩刘麟,心中大喜,正待去取级,不防已到连珠炮的地界。官兵将线一扯,炮子横冲乱击而来。缪宇飞急奔水面,欧阳寿通却不知从何处游出,一把拽住双腿。缪宇飞猝不及防,急挣之时,寿通左手将宇飞双脚尽力一扯,右手将尖刀搠入小腹,用力一掼。可怜宇飞惯战水军,今日方才见功,却血染泊底。后人有诗哀道:
奋身擎剑跃潮波,衔斩敌助袍泽。
堪嗟极星命终殒,今人犹叹侠骨奢。
徐硕见伤袍泽兄弟,悲从中来,仗剑直取欧阳寿通。寿通不欲独斗,回身便走。二人俱出水面,却见岸上四面八方尽是马陵泊旗号,庄浩已率队赶到。寿通再入水时,又见大队马陵水军四下围来,官兵已吃杀了许多。背后徐硕又紧紧追赶,寿通心忙意急,只待游走,迎面却赶来叶子伟、郑乾二人,手执大网,兜头盖来。欧阳寿通再回头时,却吃徐硕迎面一剑搠来,背后鱼网罩住。侧张航游过,不待寿通挣扎,先手起一剑将寿通右臂砍去。寿通已废,方海锦又赶到,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便齐将军器乱戳乱杀。可叹寿通半世渔人,却以捕鱼江上为耻,今日身死网中,亦是因果报应了。亦有诗为证:
雪刃分明搅汛湍,难脱禄网岂生还?
亡魂莫笑任公子,沧浪尤知罢钓竿。
刘、欧二将已亡,手下官兵大半被杀。张航钻出水面,将刘麟、欧阳寿通两颗级高举。韦扬隐、李宗汤望见失利,齐吃一惊,李东保急令退军。叶子伟亦出了水,见官军退走,先上得船来,摇橹飞追官军。郑乾等见他去的快,只恐有失,亦上船忙去接应。韦扬隐见叶子伟赶得紧,大怒道:“呸!贼子不自量力!”
令停了船,挺龙舌枪来斗子伟。子伟本欲建功,却不知韦扬隐的本事,两个斗无数合,扬隐一枪早逼得子伟朴刀云紧雨急。郑乾急要上前助战时,但听弓弦响处,郑乾翻身落水,众人急救。叶子伟听得本队有失,不觉一个手慢,吃韦扬隐一枪洞胁而死,尸坠于水中。有诗惜道:
马陵水军皆显耀,保山战泊岂遁逃。
舍生染就赤血胆,回肠荡气震鬼妖。
马陵泊众将方抢得郑乾上船,韦扬隐早已同李宗汤、李东保退去了。几个水军头领见他二人利害,不敢再追,回滩边来见庄浩。庄浩忙教去泊前报与陈明远知晓。
且言陈明远正在泊前与张叔夜交战,忽报徐硕、张航而来,诉说战事。娄小雨听闻,微微惊道:“敢是错算了时日,不然这沉螺舟如何今日便到?”
陈明远见又折了四个兄弟,心中忿怒,遂于阵前大叫道:“汝等攻水泊之计已破,现有刘麟、欧阳寿通两个狗头在此!”
令徐硕、张航将竹竿挑起二将级与官军相看。张叔夜瞠目结舌,急令退军回营。
待到营中,张叔夜叹道:“攻他水泊不成,反丧了两位将军性命。”
刘慧娘见仅存一个哥哥刘麟亦死于非命,早已木了半边身子。嵇仲只得抚慰其一番,令去歇息,又问李东保交战情形。东保虽如实说了,只是瞒了自家强求冒进之事,忽地话头一转,说道:“依小人意思,贼人既有防备,定然是有泄露处。非是小人多嘴,想来是智勇侯弟兄强捉村民的过失。”
嵇仲亦知祝永清二人的不是,微微颔,却道:“本帅已知,只是眼下正是两军厮杀要紧之时,此话莫与他人相说。”
李东保连连点告退。
出了大帐,李东保回到营内,写下一封书信,暗自使个心腹人送去下邳城中,把这事都与西山一伙说知了。吴天鹗思量片刻,笑道:“定然是祝永清的过失了。”
熊铎不解,吴天鹗不答。袁宪听了也笑道:“这厮只在窑湾村捉人,又不曾全捉尽了,却不放回,如何不教别人生疑,好去马陵泊那里报信?恁地欲盖弥彰,只瞒得小儿住!”
曾虺道:“若依着俺,必先把这鸟村子洗荡了,看那个能勾去报信!”
熊铎嚷道:“曾七哥说的极是,俺已许久不曾杀人取乐,那厮们也不教俺们上阵厮杀,直闷出鸟来!”
曾世雄呷了几口酒,便道:“你既要去厮杀,这个不难。我本奉郎主之命到此相助,便是大宋皇帝也不得怠慢了,明日便去张叔夜营里闹上一闹。”
次日,曾世雄果然往张叔夜大营里去,免不得说了许多腌臜话。是时贺太平在旁,忍不住道:“曾将军,张郡王乃天子重臣,兼我大宋又与你朝交好,岂能如此不识礼数!”
曾世雄冷哼一声道:“那个要听你放屁!我大金从来只看重本事,谁去顾你那些鸟礼。奸不厮欺,俏不厮瞒。我实话说与你听,饶你宋朝夸下海口,称甚利害,在俺大金眼中不过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然你那甚么三十九功臣,如何便吃水洼草寇杀了个半?不识俺郎主好心,空教俺整日在城里候着。早闻你这贺鼻涕,没甚本事,却高封魏国公。若使在我大金,只好做个后槽!”
这一番话,直说得贺太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曾世雄也不待张叔夜开口,冷笑一声,出营去了。嵇仲肚里暗暗叫苦,正是教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得先把贺太平安抚了,自不题。
且说孟夏九日,吴天鹗领三个兄弟,从下邳城押运粮草到张叔夜大寨,正撞见祝永清在那里同李东保斗嘴,却是为何?原来自官军沉螺舟攻马陵泊失利后,营中军汉都有些风言语,私下传说是万年、永清两个把窑湾村村民押解在营中监房里,方才露了马脚,致使兵败,死了刘、欧二将。祝永清闻知,如何不怒?便每日在营里巡禁,凡捉到胡乱言语的,必然鞭笞,震慑人心。这日却撞见李东保独自一个,待要拿他出气,抢过身来道:“云中鸨别来无恙乎?”
东保见是永清,不禁一怔,随即壮胆道:“祝总管,如今可还拿得小可去喂了贼秃?这般走动,或是因没了夫人,无处将息?”
永清吃戳中痛处,恨恨道:“这打脊泼才以为仗了秀妹妹的势要,便敢来侮辱故主!”
东保笑道:“我同你何来主仆之情?昔日在你处,未尝受半分恩德,想来尚不如扁毛畜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