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忽而道:“容安,你说这满京城的王公贵族,有谁与我父王容貌相似么?”
“奴身份卑贱,哪里有幸得见贵人的容貌呢?”
容安低头思索片刻,为难地应了一声。俄而他似是想起什么,“不过要说容貌相似,父子、兄弟之间是最多的了。奴曾见过桑鸠的妹妹,是叫作小花的那个,她生前就与桑鸠十分相似。”
“兄弟?”
我蹙眉喃喃念着,沈澜那张俊朗温润的面孔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之中。
若说皇宫之内与我父王最为肖似的人,恐怕只有我那位为爱了痴的皇叔。从前京中有传言,我的母亲本就是要与他成婚嫁作瑞王妃。只是不知为何,进宫面见了一次太后后,她便铁了心要嫁与我如今的父亲嘉王。
有人说,她是见嘉王得圣上赏识、有继承大统之兆,这才磕破了额头也要求太后赐婚。
亦有人说,她是真心爱慕嘉王,所以求着太后将自己赐为嘉王侧妃。
不论世人如今如何揣测,她这一生都已如残花败于王权之中。我手中不安地抚弄着那只柳叶编作的花环,双眉紧锁,越想越觉得这事太过巧合。直到手中的柳环“啪嗒”
一声松开,纤细柔韧的柳枝抽在我的腕上,留下一道浅红的印记。
我垂眼望着那殷红抽痕,自觉略去了一旁容安焦急的询问,眼前浮现出那总是执杖责罚我的女子。
贺加兰因。
母亲进宫一趟,便认定了嘉王为夫婿,这其中定少不了太后的安排。而接连赐婚、在父王战死后接她入宫、再到母亲香消玉殒后将我带入八宝殿,这种种的事件里,也总不缺贺加兰因的身影。
若说她与我的母亲一丝关系也无,我绝不信。
想罢,我凭着记忆转身,循那砖石铺就的宫道往回走。
“公子要去哪里?”
容安小跑跟上我的步子,口中追问。
“八宝殿。”
我抬眸看向远处灯火通明、奢丽华靡的水榭,一只蛾自空中振翅飞过,循着光亮飞入灼烧的烛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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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大胆让他走,就不怕朕设下埋伏取了你的性命,”
沈澜居高临下地盯着那立在满地狼藉中的、意气风的万明国主,“让你再也见不着他么?”
那人负手立在一片赤色宝石之中,仿佛是胸口淌下的鲜血洒落满地,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镇静。
伽萨将蛇瞳微仰,集英殿的青瓦之上出不易察觉的刮擦声,仿佛有人正立在其上。他在入宫之前便传令下去,让宴月寻机联络散落在宫中的万明细作们,趁着夜色朦胧、藏身于屋檐之上。
若有任何动静,无需命令便径自闯入殿内、诛杀沈澜。
自从下定决心亲自前往渊国,他就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是这一次不能成功,又要失手将眠眠困在皇城之中,倒不如奋力一搏。
弑君夺位,扶他的眠眠为帝。
“皇叔不是莽撞之人,小王亦不是。”
他浅浅勾了唇,“眠眠今日落水后一直若有所思,不如让他去做自己的事。至于渊国与万明之间的交易,皇叔与小王说便是了。”
闻言,沈澜双眼半眯,恶声道:“你如何配叫朕皇叔?!”
伽萨受了斥责,却也不恼,很是好脾气地解释道:“眠眠是小王的王后,他既唤陛下一声皇叔,小王自然该入乡随俗,也唤一声皇叔。还请皇叔不要见怪。”
珠串砸落桌上,沈澜似是被他戳中了伤处,咬牙挤出几个字,“鹤儿从不是你的。你能带兵逼他往万明,却不能叫他违心与你在一起!”
“不是小王的,难道是陛下的么?”
伽萨悠然踱步至那张饭菜未曾如何动过的桌前,将搁在一旁的酒盏端在手中把玩,心上人指腹的余温仿佛还停滞在那处。他心上一暖,目光便柔和三分,只是投向上头那狗皇帝时仍然骤然一冷,“陛下可知自己与他有血缘之亲,陛下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他终生受人非议、遭人白眼?”
“朕与鹤儿之间,没有你这纨绔之徒置喙的地方!”
沈澜遽然起身,双目因愤怒而充盈血色,“你若老实守着万明那一片大漠,将鹤儿归还本朝,朕或许可以考虑在樊城设集供两国互市。若你仍不知悔改、妄图觊觎朕看重之人,万明能迎回的便只有王的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