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寻目露悲戚,长叹一声,语气忧郁道:“孤不知道。孤当然不希望大将军去打这场仗,再增加不必要的牺牲。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就算我们不去打,西昭人一直虎视眈眈,朝堂上恐怕也无人能安睡,边疆百姓亦是少不了受苦。孤就不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了。”
“简单。”
顾平川淡淡一笑,道:“陛下,判断一场战争的本质,要看它是为了什么而动的,过程中又是怎样处理棘手的问题的。臣想问问陛下,觉得与西昭的这一战,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荣寻眉心紧蹙,沉思良久,道:“孤觉得是为了两点,其一是让西昭知道我们的态度,不希望他们继续觊觎大燕的国土,其二是要从他们手中夺回自己失去的土地,保护那些本属于大燕的百姓。”
顾平川眸光微动,却未表态评价,继续道:“那要是那些百姓更愿意跟着西昭,不愿意回归大燕呢?陛下可会强求?”
荣寻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一怔,又花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来思忖,而后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道:“不。孤一直关注着大将军的战报,要他把岳城百姓的情况也一并写上。至少根据大将军的汇报来看,岳城百姓在西昭占领的这半年过得并不好,回归大燕治下是非常高兴的。如果平津到茺州,所有百姓都这么认为,孤当然高兴。若哪个地区的民心所向更愿意被西昭统治的话……孤也就不打算去苦心征战了。”
“可是。”
说完,他眉心又结了愁绪,裹紧大氅,道了声:“总这样征战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孤没有那个征服四海威慑九州的野心,只想自己的百姓安居乐业。”
而后长叹:“如果有不靠战争就能解决争端的方法多好。倘若从此能让大燕盛世太平,哪怕教孤以命相换,孤也是愿的。”
“所以陛下才一直暗中打算削减兵部,并派人去与西昭议和,甚至想要联姻,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
顾平川若有所思道。
“……”
荣寻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又被相公现了……”
顾平川笑了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道:“陛下可知,百姓安居乐业的要因是什么?这要因不在西昭,而在我大燕。若要百姓安居乐业,必需我大燕国富民强,实力雄厚。这样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强敌才不敢来犯。而在实现这种国力之前就削减兵力,回避战争,是不合适的。只会像之前尚文轻武的那段时期一样,被人视为可以肆意欺凌的羔羊,难能安枕。”
“那孤该怎么办?”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荣寻显得有些焦虑。
“陛下且记着,我们要有军队,无论何时都要有,这是保卫国土和百姓的一道强有力的防线。但我们可以不主动出击,只将这力量用在必要的时候。并且积极展国力。当我们比周围的任何一个邻国都繁荣昌盛百倍,又有实力雄厚的大军之时,自然也就会受万国朝拜,无人胆敢来犯。陛下想要的太平盛世也就可以实现了。而眼下我们要做的正是一步步提升自己的实力,不再如前朝一般甘愿成为刀俎下鱼肉,满足于短暂的平静。但也不能如卓文远那边好高骛远,急于求成。陛下,您要有耐心,也要有魄力,废旧立新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
顾平川耐心解释道。
荣寻边听,边想象他构建出的美好蓝图,只觉心生向往,不由颔道:“孤想做,相公会相助于孤吗?”
顾平川眸光深邃,挺拔而立,缓缓抬手,恭敬地朝面前的帝王深深一拜,正色道:“臣定当殚精竭虑,万死不辞。”
荣寻见状,赶忙从袖套中将双手抽出来,温热的掌心紧紧握着他凉的双拳,搀他起身。而后也对他拱手,谦恭地行了一礼,郑重道:“那孤便将后燕百姓的福祉,托付给相公了。”
雪越下越大了,在朔风中打着旋儿,遮天蔽日地落下。身披白袍,头戴玉冠的少年帝王,好像与这天地间的大雪融为了一体,衣摆随着冷风翻飞,柔弱的身躯似也轻飘飘地颤。
顾平川可不敢受如此大礼,赶忙将他扶起,看他已冻得面色些许红,便教宫人先陪他回去暖暖身子,称自己还想再走走。
荣寻心中郁结已解大半,念还有奏折要批,对自己的身体也有数,不敢逞强再在外面冻着,便领着宫人去了
偌大的御花园里只剩下了顾平川一个人。
从前卓文远在位的时候,后宫里有许多美人,这御花园里也还有几分热闹。如今因为荣寻的后宫尚且空置,又一切从简,整个皇宫都人丁稀薄,昔日繁华的花园自然也就变得冷冷清清,显出几分凄凉景象。
顾平川在风雪中孑然而立,理了理衣袖,眯起眼睛来,抬眸看雪,向那遥远的苍穹中露出了一丝笑意,叹道:“三郎,你在九泉之下可安心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