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爷爷的日记便停了很久。
直到一个月后,爷爷才重新开始写起日记,只是在写着奶奶去世的那页后,他空出了十多页的空白页。
或许这份空白里,藏的是爷爷无法用文字叙述的泣血感怀。
陈则本以为,重新提笔爷爷会专注于新的生活里,却不曾想,爷爷却是不再写日记了,而是改写回忆录了。
他与奶奶的回忆。
陈则感受到了爷爷情感里的那份厚重,或许是这个年代大家对爱情的看法都有些轻飘了,轻飘到剧里都快演不出来了。
编剧们用着套路似的爱情公式,让男人与女人之间斗智斗勇,那种悄然的悸动和难以捕捉的情感变化,变成了制式化的爱情攻略。
但都还没爷爷日记中,看到奶奶的一个回眸动人。
他们朴素质朴的爱情里,充满了不值得搬上屏幕的琐碎,是极具烟火气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串联起生活的片段。
而乡路上的一盏灯,田野里的小飞虫,草圃里新开的花朵,则是专属于他们的质朴浪漫。
陈则觉得哪怕是自己,大概也会很难从那样的美好里走出来。
而爷爷则是在奶奶走后的回忆里,才逐渐意识到,当年太爷爷对他说的尊重命运和敬畏死亡是何意。
这是陈则第二次在日记中看到“尊重命运”
这四个字了,他猜测他的父亲估计也看过这本日记本,或者听爷爷说起过这句话,所以才会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
爷爷和奶奶结婚后,村里仍然对他们的结合有许多非议,不门当户对的两人是否合适,成为了不少村民茶余饭后的闲谈。
而其中一些负面的恶意,还是来自于对陈家从事行当的忌讳,而原来一些与戴红走的近的人,也因为她与陈国华的事,而开始与其疏远。
陈国华很抱歉把戴红扯进了这样的生活里,内心对自己的职业始终有着心结,有时听村民长舌妇的胡说多了,也开始害怕会不会有什么诅咒的。
但戴红告诉他,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命运使然,只要是生和存在的事,便就是既定的,要尊重这些已经存在的事,并不被这些束缚。
陈国华的出身并不是他自己可以选择的,但他并不需要因为自己的这种出身和职业而感到困扰。更何况,死人行当是很多人不愿意做却终究有人要做的行业,陈国华以及陈家去做了,而且还为此背负这么多生活之重。
这是一种崇高。
爷爷听进去了奶奶的话,所以他尊重奶奶的离去,他相信奶奶并不是因为诅咒而离去,但他却认为,奶奶的离去对他而言,是一种诅咒。
是一种让他终身无法摆脱悲伤的诅咒。
而这种诅咒,也让陈国华似乎有些难以处理自己与儿子陈卓的关系,毕竟陈卓出生的那天,便是他永失爱妻的那天。
陈则合上爷爷的日记,突然有种古怪的感悟,就是“死亡”
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死亡只是一个客观且既定的事实,就像是玩游戏删除了账号一般,不会有什么鬼怪,有的只是思念你的人罢了。
于是陈则突然有了个奇想,他想退掉市区租的房子,住到西辞店里去。
事实上,西辞地处偏郊,陈则现在所住的地方至店的这段路,不仅没有直达交通,而且即使石壮壮踩着油门不放,那也要一个钟头往上。
再算上石壮壮从自己家里开到陈则家里的路程,这使得石壮壮每天都得起大早,这段时间下来,陈则能明显看出石壮壮脸上与日俱增的疲惫。
陈则本也有改租到距离西辞更近地方的计划,但如果说他不害怕在西辞过夜的话,有什么比直接住在西辞更方便的呢?
石壮壮知道陈则的想法后,就觉得这男人铁定受了什么刺激疯掉了,竟然想着住到曾经烧过死人的地方。
但石壮壮也了解陈则,从学生时期认识他开始,就知道这是个绝对较真的主。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懒懒散散,也不轻易做决定,但一旦有了什么想法和决定去做的事,就属于十匹马都拉不回的一根筋。
就比如开宠物丧葬一条龙这事儿,即使对陈则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但他决定做就真的做了,还做得有模有样。
村里那个老李头的事儿,这么多年多少人劝都没说服的倔老头,硬生生被他陈则给搞定了,不得不服。
这次,陈则又做了个让石壮壮不得不服的勇气。
虽然最近老往西辞跑,但石壮壮内心深处对这个地方还是有些憷的,所以除了一开始大扫除的时候,大部分他在西辞的活动范围基本就限定在大门口的店面区,很少去店面深处。
更别提让他在这地方过夜了。
一想到陈则要住在这里,石壮壮脑海里就开始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恐怖故事,光是一个转念,陈则就在他的脑海里被缠身、被附体、甚至嗝屁了数十次。
但作为好兄弟,石壮壮虽然怕,但多少还有些一同“赴死”
的勇气,不过不多。
于是石壮壮拖上了游子,提出要陪陈则一起过这个第一夜。
游子毕竟年轻,胆大,更富有冒险精神。外加最近拍的视频开始有些粉丝了,现在又流行拍一些壮胆探险类的视频,于是欣然应允。
于是,这夜晚上七点。
摄影师游子、男主角石壮壮,以及吐槽役陈则,在西辞就位了。
昏暗的车厢里,在游子有些晃动的镜头下,伴着石壮壮一边擦汗一边停车的背影,故事的帷幕缓缓拉开。
石壮壮对今夜,着实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先,他直接把自己的大金杯停在了西辞的大厅门口,挡住了整个店门,并表示是为了方便跑路。
然后便从车厢里搬出了一箱乱七八糟的道具,什么十字架、大蒜、门神画像,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买的仿真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