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才五岁,爱娇的依偎在老太太怀里,笑嘻嘻的看热闹,安然陪着欣然在一边玩的不亦乐乎,悠然一个人傻坐着,四处张望,见她要哭了,迈着小短腿跑到悦然面前,拉着悦然的衣襟摇晃着安慰她“大姐姐不哭”
。一会儿安然也听到了,拉着欣然过来,三个小萝卜头一起哄姐姐。
那日悦然大哭一场,三个小萝卜头陪着她一起哭,孟赉下衙回府看到女儿们眼红红的样子唬了一跳,得知原由后脸阴沉下来。
把三个小女儿一个一个抱在怀里疼了一番,又温言抚慰大女儿,对老太太和胡氏,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转日孟赉休沐,去寻了一位旧日同窗,托门路将悦然送入西山闺学。
悦然想起当日小悠然惦起脚尖努力安慰自己的小模样,心里温暖,“父亲送回来的衣料、皮子、摆件儿、荷包,都是妹妹打点的吧?妹妹费心了。”
悠然笑道,“这有什么?还有呢,等父亲亲自跟姐姐说吧,后面给的才是实实在在有用的东西。”
悦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悠然拉着悦然,笑道,“姐姐是咱家嫡长女,这嫁妆可不能薄了,要厚厚的陪送,爹爹和太太才过意的去。姐姐没听说过吗,闺女赔钱货,不赔意不过。”
“给我的多了,留给你们的就少了,你不怕呀?”
悦然逗弄悠然。
“钱就是泉,是流动的,水无常形,钱无常所,少可以变多,无可以变有。”
悠然不以为意。鲁迅就经常把钱写成泉,钱今天在你这儿,明天不一定流去哪里。
“钱是小事,倒是去年在广州,有位京城的贵介公子远道来拜访父亲,妹妹一时好奇,在屏风后头偷偷打量过这位贵公子。”
悦然自然知道这位贵公子指的是哪位,不由红了脸。
“这位贵公子,人长的极是英武,又一身正气,且出身名门,勉勉强强,能配上我姐姐。”
悠然一本正经。
“越没正经了。”
悦然啐道。
“妹妹不懂事,要姐姐教导我呢。”
悠然笑道,“妹妹前几日看世说贤媛篇,有个地方看不懂,要请教姐姐:赵母嫁女,女临去,敕之曰:慎勿为好。姐姐说,为什么要慎勿为好?”
“慎勿为好?”
悦然喃喃的重复,眼中有莫名的感动,“妹妹放心,姐姐心里有数。”
两姐妹携手出了好园,相视而笑。
8。父一而已
“我不去!二房的家宴,咱们去凑什么热闹!我才不去看人眼色呢!”
孟府西侧小院梨院的堂屋里,黄梨木长案几旁两个四出头官帽椅,分别坐着胡氏和孟怡然,孟怡然低着头做针钱,穿着家常半旧薄棉袄,秀丽的面庞上神色淡漠,口气强硬中带着不屑。
胡氏妆容精致,雨过天睛色织锦缎薄棉袄十分华贵,看着脂粉不施的女儿,皱着眉骂道,“死丫头,你这是跟你娘说话呢?!越惯的你不像样子了!”
怡然全不理会,自顾自绣着一朵折枝梅花,伸展的梅枝形如美人伸出纤手拈梅,枝上两朵初放的绿萼梅花,简洁而活泼,疏朗有致。
外头服侍的丫头们静悄悄的,一些声响也无。
胡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傻孩子,为你二伯接风的家宴,怎么能不去?咱们孤儿寡母的,就靠着你祖母和你二伯呢。”
“我才不靠他们!爹留给我有田有屋有铺子,我不用靠别人!”
怡然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为什么要靠二伯?才不要!
“傻孩子,靠你爹留的那几个庄子铺子,咱们日子哪能过的这么舒坦?在这府里,四季衣裳,时饰,点心茶水,丫头使女,都是现成的,又月月有钱领,多少自在!若单凭咱们的家底儿,只怕你连件衣裳都添不了!”
胡氏咬着牙道,“你个傻子,没见着你二伯带回多少箱笼!那个小庶女跟着你二伯外放回来,出落的越好了,又穿金戴银的,竟比你这嫡女还强!你还不打点起精神来,好好拾掇了,到你二伯那儿嘘寒问暖尽尽做侄女的本份,你倒在床上装病不出来!出息了你!”
想到二房流水一样抬进来的箱笼,胡氏心疼的直叹气,这得有多少好东西啊,都便宜二房那帮人了!
表哥,本来应该是她的,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她的!
胡氏越想越气,夺过怡然手里的钱线扔在一边,厉声对怡然喝道“整日做女工能有多大出息!收拾好了跟娘一起出去!要好好的,不然仔细你的皮!”
怡然含泪摇头,“娘,这不是咱们的家,咱们回自己家不好吗?在泰安、在济南咱们都有宅子,在济南有两家铺子,在泰安有两处庄子,在自己家多自在,作甚么要在这里看人脸色?”
胡氏看女儿哭的伤心,也有些心软,轻抚着女儿的头,拿出一方金银线绣牡丹茧绸帕子为女儿拭泪,柔声道,“怡儿,不是娘想赖在这儿,实在是咱们回泰安以后日子难过。泰安乡下,守着片田过日子,一年收的租子也不过三五百两,要日常嚼用,要养一家子,要支应族里的人情往来,还要留你的嫁妆钱、娘的养老钱,哪里能过好日子!两个铺子又不赚钱!你现在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服侍,有教养嬷嬷,有教女工的师傅,读书识字的师傅,要在泰安哪里能够!真回了泰安咱们要节衣缩食的过日子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舍得穿织锦缎的衣服,用茧绸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