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连长说过什么豪言壮语?”
张恒宁小心地问道。
老马半天没吭声,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在我的任内,绝不添一座新坟!”
这算哪门子的豪言壮语?
这难道不是带兵的底线吗?
和平年代,还会有牺牲?
这与我在大学里了解到的情况完全不符啊。
张恒宁很难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
很多时候,很多事,根本不需要理解,只要提到死,都会让人变得胆怯。
所以,张恒宁胆怯了。
他当兵,不是求死,而是求爱。
在面对可能到来的死亡时,所有人都会瞬间清醒,一下就能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来,要到哪儿去。
“不死人,很难吗?”
张恒宁怯生生地问道。
老马终于抬起了头,把他的脸从阴影中显露了出来。
残缺的地方终于被灯光填满,那上面堆满了坚毅。
“的确很难!应该算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前几任连长,都没做到!”
老马说得很平静。
但他的内心是极不平静,因为曾经有两个战友,在巡逻路上被突如其来的雪崩埋了,挖出来的时候,就是在他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张恒宁不说话了,他在静静地思考着,思考着怎么开这个口。
老马也不说话了,他在痛苦地回忆着,回忆着那张冻僵的青春面孔。
过了很久,老马站起身来,端起水杯,坐在张恒宁的身旁,说:“小张,来,喝口水,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能好很多。”
张恒宁喝了一口水,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气,说:“班长……我……我退出。”
挤出来的声音像蚊子似的。
老马没听清,问道:“退出?什么退出?”
“班长,我退出二连,我不想在上面待了,让我去团部看大门都行,只要离开那个地方,离开边防连,去哪儿都行。”
张恒宁一口气说了出来。
“哦。”
过了好一会儿,老马才长长地吐出了这一个字,连脸色都没变过,好像张恒宁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意外。
张恒宁感到自己疾风骤雨般吐露的心声,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
“想离开二连的,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这批新兵,立马想走的不止你一个人。你一来我就看出来了,你的身体素质和军事技能,的确不适合二连。待在上面,你难受,我们也难受,还得抽出时间和精力照顾你。离开也好,对大家都好。离开好啊。”
老马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惋惜,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
张恒宁本以为班长会劝自己“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赞许自己这个“英明”
的决定,不免隐隐有些失望。
人总是这样,就算是自己决意要走,都盼望着身边能有一个人哪怕是假意的挽留,都能显得自己走得很正确、义无反顾,否则,就是走得很失败、留有遗憾。
走,没有让张恒宁觉得自己很失败。
老马的不挽留,让他觉得很失败。
“别担心,明天我就帮你告诉连长。”
老马最后说道,“我想,他会考虑的。”
老马还是改口了,他本想说:“他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