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京中张家小院。
“贵亲这便简单收拾行李,随奴等走罢。”
两辆清油马车停在门外,两位小太监作了个揖,笑得格外亲善,“在诸王馆与同南馆中,许是得住上两三个月呢。”
张峦愣在原地,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赶紧给了他们以及护卫的兵士们几块碎银:“有劳两位内官与诸位兵爷了。斗胆问一句,我家的女儿……在诸王馆中过得可还好?”
女儿一入诸王馆后便再无音讯,他心里实在是煎熬得很。
“张娘子自是过得极好。”
小太监笑道,“否则,贵亲又如何能入住诸王馆与同南馆呢?”
见他们不愿细说,周围邻里仿佛都在旁边窥探,张峦便只得将担忧都藏在心中,拱手道:“不才这便去收拾行李,请稍后。”
说罢,他转身回了正房,对里头喜形于色的金氏道:“听见了么?还不赶紧收拾起来?”
“相公,咱们家皎姐儿……真要进宫了?”
金氏攥着帕子,满脸都是笑意,压低声音道,“这不是件好事么?你怎么满脸不高兴?就算皎姐儿没有选上,回兴济之后也不怕没有好姻缘哪!”
“你懂什么,收拾行李罢。进了诸王馆,可须得万事小心,绝不能拖累皎姐儿。每天你就待在房中绣绣花,给皎姐儿做两身好看的衣裳,她都多久没有穿过你给她做的衣裳了?得空也给延哥儿和鹤哥儿做一身,好让他们穿着新衣裳过年。”
张峦淡淡地道,丝毫也不愿流露出内心中的懊悔——
选不上倒是件好事,可要是万一选上了却不是太子妃,女儿还不知会受多少磋磨。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看似温柔顺从实则很有主意,本质上还有些过于良善天真。这样的孩子,需要面对的是万贵妃那样的恶毒庶婆母,她又如何能在宫里熬下来?更何况,一旦她入了宫,这辈子他还能见上她一面么?
“爹,姐姐还能回来么?”
张鹤龄立在旁边,眼眶微微有些红。他连姐姐出嫁都不愿意,怎会愿意姐姐入宫?若不是他年纪还小,当时长辈们又都相信姐姐很难中选,他才不会让姐姐去应选!瞧瞧,应着应着,流言蜚语是躲过去了,可姐姐也回不来了!!早知道,他当时就该跳出来说,不管生了什么事,他都会养姐姐一辈子!!
张延龄抓着哥哥的衣角,睁着懵懂的眼睛,也跟着奶声奶气地问:“姐姐呢?”
张峦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揉了揉儿子们的脑袋:“安心罢。你们的姐姐……再过一两个月,便能回家与我们一同过年了。今年只有咱们一家人过年,你们俩应该高兴才是。到时候啊,压岁花钱随你们挑,怎么样?”
张延龄眼睛亮晶晶的,迅地抱住他的腿不松手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玩意儿,花钱已是足够吸引他了。可张鹤龄转年虚岁都要十岁了,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话呢?怎么可能觉得压岁花钱会比姐姐更重要呢?
一个时辰后,张家人登上了前来迎接的清油马车。金氏独自坐在一辆马车里,几乎难以抑制住嘴角的笑意。她身边坐着平沙和水云,对视了一眼后,轻轻地咳了一声。金氏这才略微收敛了些,掀起旁边的窗帘,一眼便瞥见那些探头探脑的邻居们,心里的自豪与骄傲更是油然而生。
另一边,张家父子却都是一片愁云惨雾。最小的张延龄倒是无知无觉,只顾着抱着爹要娘亲。张峦耐心地哄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张鹤龄独自抱膝坐在角落里,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阴云。张峦低声让他下车时露出笑脸来,别给姐姐惹事,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缓缓地咬紧了嘴唇。
清油马车与兵士们以及张家仆从都走远后,棉花胡同里的人们才纷纷走出了院子,遥遥地望着他们消失在巷口。
“难不成,这张家真的要出太子妃了?”
“啧啧,这可说不准。那姑娘当年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得很是精心。”
等到张氏与沈禄闻讯赶过来的时候,张家只剩下一座空院子了,仅仅留下了看门的周老儿。张氏仔仔细细地问了方才生的事,沈禄又向邻里们打听了许久,两人这才又是忐忑又是欣喜地回了沈家。
马车上,张氏忽然道:“昨日我去了崇福寺给皎姐儿求签,得的是上上签,果然是应验了。明日我可得赶紧去还愿,多给些香油钱才行。”
沈禄点点头,又皱眉道:“方才听邻居说,几刻钟前,还有人前来打听皎姐儿,听着像是河间府那头的口音,你如何看?这回一同入选的,不也有兴济县县丞之女么?他们打听皎姐儿,恐怕……”
“我这就派人回兴济送信,让伯父伯母小心着些。”
张氏道,想起之前侄女定下的那门婚事有不少人知晓,心里便有些慌张。若是被人告了个欺君之罪,那可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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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张清皎与金氏母女相见的时候,金氏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兴奋之情;亦不提入住同南馆的张峦遇上了县丞刘郸,二人见礼作揖的时候,彼此的神色究竟有多复杂;更不提张鹤龄私底下究竟有多怨太子妃采选……
这一夜,许多人都辗转反侧:有人浮想联翩,以为前方等着的便是荣华富贵;有人忧愁难安,生怕再也见不着女儿一面;有人更是暗自盘算,日后该如何借势飞黄腾达;也有人百般期盼,自家的老祖宗坟上可得冒出青烟来,托起家里的那只金凤凰飞上梧桐枝。
第二日,便有宫中的画师前来给良家子们画像。九位画师,只用了一天,便详细地勾勒出了姑娘们的容貌神态。虽说宫廷画师必然画技出众,但见惯了照片的张清皎望着那张除了皮肤、脸型与眉眼之外丝毫看不出是自己的画像,依旧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画师们将画像交给了戴义。竹楼先生表示很满意,比地方上那些小画师画得传神多了。张清皎见他立即着人装裱送进宫,心里暗想道:只希望,那些看画像的贵人莫要先入为主才好。透过这样的画像脑补真人,实在是太考验想象力了。
不过,张姑娘显然是小觑了禁城几位主子的想象力。周太后见了这些画像后,简直是赞不绝口:“挑得好!实在是挑得好!有眉眼秀丽温柔的,也有端庄稳重的,更有俊俏灵动的;有身姿纤细的,也有略微丰腴的……皇帝呀,你可得好好赏重庆。”
朱见深端详着这些画像,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阿姐受累了,确实当赏。不过,赏阿姐她不见得高兴,若是赏给外甥,她必定会高兴的。”
“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