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风望向津门的方向,抬手掩在口鼻处剧烈咳嗽了起来。在抬头北望时,眼前星光点点。在这漫长的黑夜里,顾言风将失去林涂这件事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反复品尝,心头苦味却丝毫不减。
大梁国的士兵被沈朗月带领的精兵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冬雪化冻那日,大梁国的帝王战死在战场上,大梁国兵败如山倒。沈朗月带着数万精兵直捣永安。
那日,永安的积雪全化了。护城河边的柳枝抽出了早春的第一道嫩芽。永安城城门从内打开,吱呀吱呀的声响沉闷地敲在众人心头上。
不远处,纯白大马上坐着身披铠甲的沈朗月。站在城门前,曾经属于大梁国的臣子们逐一跪了下来。唯有顾言风站在人群最后,挺立着背,直直看向高头大马上,意气风的沈朗月。
沈朗月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穿着统一的士兵俱停在了城门外,沈朗月一人走进了永安城城门。腰侧佩剑走动间出清脆的响动。跪了一地的梁国旧臣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这位笑面将军一言不合取走他们的性命。
队伍最前面跪着的人垂着脑袋,梁国的传国玉玺却被他高举过头顶。沈朗月停在了那人面前,那位胡子花白了的老先生,曾经在朝堂之上指着梁国国君的脑门破口大骂也不曾有过怯色的老臣,俯下了他的脑袋,“沈将军,我等携传国玉玺恭迎厌火国君入主永安。”
沈朗月伸手接过那半个手掌大的传国玉玺,在指尖把玩着。他腰间的剑已离鞘,沈朗月右手执剑,左手把玩着暖玉雕刻成的传国玉玺,在跪倒的人群前,闲庭散步起来。
尖刃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声音骤然消失时,面前停了一双镶有玉石长靴的大臣,头埋得更深了。官服并不能挡住那位大臣的颤抖,剑刃比冬日大雪更寒冷,抵在脖子上时,叫那大臣面如土色。
“顾大人。”
沈朗月的声音是清亮的,仿佛这世间没什么阴霾挡得住他,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噤若寒蝉,魂不附体。“你为何不跪?”
顾言风和沈朗月的视线隔着跪倒的人群对上,沈朗月扯了扯嘴角,右手轻轻往前一送,鲜血从他面前大臣的脖子处喷涌出来,有两三滴渐在了沈朗月侧脸上,他满不在乎地伸手抹去,那被梁国众人视若珍宝的传国玉玺被他随手丢在了血泊中。
“既然你不跪,那我便随意杀几个人给你陪葬吧。”
说话间,又有两三个大臣歪倒在地上,鲜红的血蔓延在他们身下。
顾言风看着昔日共事的同僚一个一个倒下,藏在袖子当中的短刀刀刃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袖口滴落在地上。
顾言风没有动,依旧冷冷看着沈朗月,大有你今日便是杀光在场所有人,他顾言风也绝不下跪的态势。顾言风心里明白,梁国虽已覆灭,但总要有一梁国的旧臣,撑住梁国曾经的脊骨。
沈朗月又杀了几人,见顾言风依旧不为所动,有些失了兴致。提剑走到了顾言风面前,剑刃的寒光闪过,下一秒,长剑已然横在了顾言风的肩头。
沈朗月并没有当即动手,他凑近了顾言风,“你可知,阿涂十分后悔当时找错了人。”
顾言风握紧了捏有短刀的手,抬眸看向沈朗月,沈朗月看向他时,眼里满是自得,“她和我说,当年认错人,将顾言风这个名字给了你,真叫她悔恨不已,食不下咽。”
听到沈朗月的话,顾言风几乎就要站立不稳,他猛然从袖子中抽出藏有的短刃,狠狠扎向沈朗月的胸口。
沈朗月并不躲闪,右手轻抬,长剑在半空中划过,叮当一声,短刃落在了地上。而顾言风的小臂被割出条长长的口子,片刻之间,整条小臂都沾满了鲜血。
“阿涂不会说这种话。”
顾言风伸手扶住受伤的右手,他看着沈朗月那双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轻声道,“我也绝不会跪你。”
沈朗月失了兴致。抬手做了个动作,城门外的士兵鱼贯着走了进来。
不一会儿,那些躲在家中的平民百姓被那群士兵押解着来到街上,众人皆是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你们听好了。”
街上乌央乌央被押出来了不少人,沈朗月抬高了声音,“这一路,我是屠城屠过来的。”
有小孩的哭声炸裂开来,沈朗月斜眸去看,脸上抹了草灰的妇人忙伸手掩住孩子的口鼻,哀戚地看着沈朗月,跪倒在地,口中喃喃求饶。
“大人,孩子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沈朗月收回视线,继续道,“今儿,我可以给大家一个机会,谁走上前剜下顾言风的一片肉,我便不杀他。”
街上一片寂静,没人动弹。
沈朗月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短刃,走到刚刚那个妇人面前。那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沈朗月也不急,耐心十足地伸着手,手里握着那柄顾言风用来偷袭自己的短刃。
终于,那妇人颤抖着接过短刃,抱着孩子走到了顾言风面前。
“顾大人,孩子还小……”
那妇人开口时仿若带泪,人群中,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顾言风垂下眼眸,伸出了受伤的手。那妇人颤抖着用短刃从他小臂上割下一坨肉,而后逃也似的远离了顾言风。沈朗月见状拍手叫好,“来人,送她回去,再给她拿上一锭金子。”
有了第一个动手的人,后面的人动作明显变得快起来。顾言风唇色惨白,他已经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了,额角的冷汗顺着睫毛滴落,顾言风痛得几乎看不清东西,仿若衣不蔽体地躺在漫天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