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吃饭了!”
一声吆喝打破死气沉沉的空气,两名役人提着装有食物的木桶朝流人走来。
一旦口粮没接住,哪怕是落在自己脚边,也会被饿急眼的流人一把抢走。
流放途中,荔知好几次看到类似的场景。
“拿好了——”
一个硬邦邦的灰白灰白的东西砸向荔知,那是一个生着霉斑的馒头,像是从哪桶泔水里找出的东西。又小又硬,还不够一个八岁孩童吃一顿。
荔知捡起落在面前的馒头,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两名役人继续像投喂牲畜那般分着流人们的一日口粮。
包括荔知在内的流人共有三百四十人,凡是十六岁以上的都戴着二十五斤重的木枷。负责押送的长解有两名,每到一个城池,就会有四到六名短解加入押送,直到和下一个城池的短解换班。
流人们的目的地根据所犯罪行各有不同,罪轻,路程就短,罪重,路程就远。
在这个过程中,死亡是合理的,无论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死亡。押送的衙役们不会因为出时有三百余人,抵达时只剩七八十人便受到惩罚。
死亡,是流刑的自然“耗损”
。
在役人分食物的时候,有人想要恳求多一点食物,被毫不留情地踹倒。
有人狼吞虎咽着自己的口粮,贪婪的目光却牢牢钉在别人的口粮上。
有人用牙齿咬下一块石头样的馒头,其余的分给年幼的孩子。
荔知没有胃口,或许是因为脚底麻痹的痛意。
离京时穿的布鞋早就破了好几个洞,粗粝的砂砾磨破双足,锋利的草叶割伤脚脖,原本娇嫩的双足长出厚茧和血泡,流血的患处总不见好。
除此以外,她还面临着流人之中不怀好意的目光,前途未卜的惶恐,一旦病倒只能等死的绝望。
这对一个数月前还是千金小姐的十五岁少女来说,好比是灭顶之灾。
但她对现状并不愤怒,也不悲伤,无论是谁和她说话,都会被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吸引。
趁流人们都聚精会神在手中的干粮或是长解手中的木桶,荔知撑着地面慢慢站起。
她用随手扯来的阔叶裹住干硬的馒头,悄悄走向队伍后方的唯一一辆马车。
孤零零的马车和流人远远隔开,停在空荡荡的荒野,顶上积着一层洁白的雪霁。
荔知停在马车前,曲起手指轻轻敲击车壁。
马车里没有传来回响,帘子也一动不动。
光明像是被什么驱赶,缓缓从荔知身上褪去。
虚弱的太阳仍横在山岭之巅,强势的阴影却已经砸落在谷底。
蟹青色的云雾横亘在被绿灰山峦割裂的苍穹,晦暗不明的光线散在由梅竹松纹锦帘作屏障的锦帘上,那些用金线、银线以及淡粉、草绿、石蓝、浅蓝、雪青等色丝线精心挖花盘织的花叶,在这末日般的幽暗中露出破败的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