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柔腻软白、玉质无瑕的手,指甲修剪得宜,薄薄的甲盖上透出红晕,半点茧子都没有,甚至还有可能是每日涂抹乳霜香膏精心保养出来的。
是什么,让她放着富足安稳的日子不过,不惜跑进大牢里受罪?
“顾县令。”
姜姮轻声唤他,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顾时安重抬眸,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如水,轻缓流淌着潋滟光泽,这么近的看,令他想起了幼年家道未败落时,他不小心打碎了祖母心爱的琉璃灯,碎渣子洒了一地,绚烂流彩,星熠闪烁。
他一时有些失神,那个提议甚至未经斟酌,便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想办流民户,倒也使得,本官可以给你找个营生,给你落成普通民籍。但有一个条件,你得在那里干满三年,三年之内,不管多苦多贫寒,你都不能走。”
姜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顾时安提醒她:“你不问问是什么营生吗?”
总归不会是作奸犯科的事。
比起担心是什么营生,姜姮更担心他会反悔,忙道:“我不问,您现在就带我去吧。”
顾时安抬手揉了揉额角,忖道:“天黑了,你先在这里住一宿,明天一早我带你去。”
说完,他把纸墨砚推回去,自书案后起身,要走。
走出去几步,像是有所感应,回头看姜姮,见她无措地站在原地,神色哀戚仓惶。
他叹道:“我不会反悔的,只是我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实在有些累,你容我歇一宿,明日还有许多案子要审。若因为我精神不济,而审出冤假错案来,那可如何是好?”
姜姮微拧的眉宇舒展开,冲顾时安重重地点头。
顾时安进来时是没有关门的,漆门大敞,院中暗沉沉的,天边星月绝迹,一片漆黑,檐下亮着几盏纸灯,被秋风吹得四下摇摆,那几星光火幽幽闪烁,在地上拖出颀长的影儿。
他走到院中,现地上的影子有重合,回头看去,见姜姮默默跟了他出来。
“我……”
姜姮觉得自己的言谈能力蜕化得厉害,明明心里感激得很,却一时找不出能达意的词,只能轻声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种感觉顾时安很熟悉,自从他做了襄邑县令,就有许多人把他视作伸冤活命的救星,哀哀切切望着他,饱受摧残却又暗含期冀。
他微笑:“不用谢我,我只能做到这里,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来走。”
姜姮也冲他笑了笑,如释重负,自肺腑的笑,烛光里的花颜月貌,惑人心魄的倾城姝色,顾时安看得略微愣了一下,忙把视线移开。
“顾县令,我还有一请,我可不可以出去买几件换洗衣物?”
姜姮问。
顾时安点头,吩咐两个小厮跟着她,嘱咐她戴好帷帽。
不算富庶的小县,天又黑了,沿街只有几家绸布庄开着,姜姮挑了几件价格适中的成衣,又买了一套男子衣衫备着。
做完这些再回府衙时已是亥时,她往常是要每天沐浴的,兼之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浑身黏腻腻的,十分想泡在热水里彻底清洗一番。
她当然不能去使唤府衙里的人,自己拿木盆去院里打了井水,一点点地擦拭身体。
做完这些,脱下外裳,便上床睡觉。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一躺下便昏沉沉地瞌睡,睡得十分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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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潇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从昨夜到今夜,不过十二时辰,于他而言却如经年般漫长煎熬。从最初醒来,觉姜姮跑了而雷霆震怒,喊打喊杀,到如今,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姬无剑不承认是与姜姮蓄谋已久,他说姜姮用金钗抵着梁潇的脖子,威胁他,若这一回不成,总有一天要与梁潇同归于尽。
他是在保护梁潇。
梁潇只觉得荒谬,派人把姬无剑关押起来,急召兵马司,让他们火出城捉拿姜姮。
当然不能说是靖穆王妃出逃,对外只宣称王府丢了个侍女,顺走主人价值连城的珍宝,靖穆王大怒,誓要将这侍女找回。
梁潇不信姜姮能从他的手掌心里逃脱,她七年没出过门,更不可能有籍牒和路引,身边亦没有亲人,这偌大尘世,不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地。
待日子过不下去,说不定她会自己乖乖回来,跪在他面前乞求原谅。
梁潇这样安慰了自己一通,心里好受些,脸上的煞气亦缓缓消散。
他看向书案前的虞清。
左翎卫将军虞清是梁潇还在做王府公子时的护卫,自他得势,便一路提拔虞清,直至今日,平步青云,位同河东道驻军副帅。
虞清今年刚二十五岁,多年戎马倥偬历练下来,远同龄人沉着老练,向梁潇建议:“要不要派人去成州看看?”
梁潇仰靠在太师椅上,缓缓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姜姮不会回成州的,她这些年最怕的便是因为自己而连累父兄。
梁潇倏地想到什么,抬手抵在额前,目中流转着森凉残忍的光:“倒是可以把姜国公和姜墨辞请来金陵小住。”
虞清猛地一颤,忙道:“姜大公子倒罢了,只是国公腿脚不灵敏,还是……还是不要折腾他了。”
他是习武之人,当年在王府时就对镇守闽南边陲的姜国公姜照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整军有方,行军如神,他镇守闽南的二十年,边陲之境安享太平,凡祭出姜照大名,必令敌军仓惶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