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鸢甫一进家门,就见两个侄儿穿着大红袍子,像两团暖融融的飞火朝她扑来。
不及进屋,两个小郎子在院子里便给6鸢磕头拜年,吉祥话说了一筐,笑呵呵拿着压岁红封跑走了。
6敏之见褚昉没来,心中不痛快,对6鸢说道:“你就不能说几句软话,央照卿同来吗?”
6鸢还未答话,6鹭替姐姐不平:“说软话有用么?你当初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若不是姐姐这两年在褚家鞠躬尽瘁,你以为安国公会轻易放过你!”
“你!没大没小!”
6敏之一甩袖子,怒容斥责女儿道。
“老东西!不理你!”
6鹭冲父亲哼了声,拉着姐姐向闺房去,“咱们去换衣裳,一会儿去祆祠祭祀阿娘。”
6母是康居国人,信奉祆神,6鸢姊妹逢年过节或者母亲忌日都会去祆祠为母亲祷祝。
6鸢劝妹妹先行回房,邀父亲至厅堂议事。
她先将丝道商贾被困碎叶城前因后果及当前朝局说与父亲,而后将自己想好的对策、规划好营救路线的舆图交给他,又说:“安西节度使派出的信使已在路上,大约五日后便会进京,如今尚在年,圣上就算紧急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也得大半月时间,且今上登帝位,意在安内,志不在拓边,定不愿倾注太多精力在其上,爹爹若及时献上此计,定能得圣上青眼,重回庙堂也不是不可能。”
6敏之看过女儿手书的策论和舆图,便知此计可行。她提议向商贾募资就地雇佣西域胡兵,省时省力,还标出了几条辟商道,多线并进,出其不意,不止能顺利实施营救计划,若指挥得当,一举击退东进胡人,使安西四镇免受战火牵连也不在话下。
唯有一桩,向商贾募资怕有些难度,但6敏之清楚,这对女儿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事,只看她愿不愿意费这个心思。
“募资一事,你如何解决?”
6敏之问。
6鸢道:“我已命人调查过被困商贾的身家,令其家眷量力出资,余下部分,由康氏商队先行垫付,待此事过后,再由商户偿还。”
外祖将大周境内的康氏商队交由6鸢打理,她可以做这个主。
“你不怕这钱有去无回,打了水漂么?”
6敏之问。
6鸢淡然一笑,“做生意嘛,哪有稳赚不赔的,再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钱收不回来,爹爹的官禄能回来,也值了。”
6敏之忖了片刻,又问:“你为何突然在乎我的仕途了?你不是最恨我利用你们谋官途吗?”
6鸢冷笑了下,“爹爹,我以为你不知我们厌恶你这般做呢?”
6敏之不防被女儿刺了下,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6鸢这才说:“你荣光了,我在褚家的日子也好过些。”
6敏之忽地叹口气,温声道:“照卿他还是责难你么?”
“爹爹会在乎么?”
6鸢音色冰冷,目光亦如霜雪。
6敏之被戳中心窝痛处,怒道:“你毕竟是我女儿,我如何能不在乎你死活!”
6鸢冷冷一笑,叹了一息,似有些无奈妥协,又似释然无谓,“虎毒不食子,我就当爹爹说的是真话,只盼爹爹下次别再以死相逼。”
6敏之怔住,看着6鸢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你不懂,我怎会害你。”
6鸢没再多说,她知道父亲自诩慧眼识人,认定褚昉是个君子,是个良婿,定要牢牢握在手里。
她出了厅堂,望向蔚蓝的天空。
今日天气好,晴空万里,白云摇曳,让人瞧着便心神清明。
6敏之站在女儿身旁,也望了望天,忽然说:“阿鸢,你很像你阿娘。”
都是聪慧通透如冰雪的女子。
6鸢似笑非笑,叹声:“是啊,都所嫁非人。”
6鸢步下厅前石阶,留父亲站在那里气急败坏:“你怎么说话呢,真是把你们姊妹俩宠坏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6鸢脚步未停,让父亲真正急眼的还在后头呢,等他献计之后就会明白,他早已入局。
6鸢回了闺房,6鹭已经等她许久,嗔道:“你跟那老东西说什么悄悄话呢,快换衣裳。”
去祆祠祝祷不能穿汉民服饰,6鹭早已换上一套雪色胡裙,拆了髻辫成匀称的小辫子,辫子上簪饰小金花,头戴一顶雪绒小帽,帽沿滚边绣着红丝连珠纹,俏皮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6鸢已为人妇,不能再穿圣洁雪色,6鹭为她备了一套象征光明之火的金色胡裙,裙摆上绣着孔雀翎,华贵大气。
姐妹二人换好服装便去了城西的祆祠,循着祆正指引为母亲祝祷后,6鹭便加入了祠中正在举行的祈福会。
不似中原追忆亡者的肃穆哀恸,兴胡祈福皆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怡然欢快。6鹭一身雪裙围于诸胡中间,心应弦,手应鼓,回雪飘飖作胡旋舞。
6鸢则拿了自褚家带来的药渣请祆正帮忙勘验其中成分。祆正兼采东西医术,尤擅辨药认方,很快认出其中几味药材,与6鸢的药方相比确实多了一味相克的药材,若长期饮用,不止能让女子终身不孕,还会导致慢性中毒,容颜早衰。
6鸢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
出得门来,6鹭浑然不知姐姐心事,扯着她手臂一起跳舞。
鼓乐太欢快,6鹭的笑容太有感染力,6鸢暂且抛去烦恼,踏着轻快明亮的节奏翩翩作舞,一如当年她跟随外祖行走丝道时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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