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来锦衣玉食的他而言,营地何其粗糙脏乱,简直无法忍受,幸好韩平策还算照顾,给他安排了最好的营房,铺上丝绵软毯,置了熏炉茶盘,拔了几个近卫服侍起居。
这些近卫全是些糙汉,手脚粗率,压根无法与贴心的小厮相较,裴行彦的好日子一落千丈,处处觉得不适。他不必如普通士兵操训,有韩平策亲自教习,勉强练了几天跑圈、举锁、控弦,就觉得乏累不堪,开始随意敷衍。
韩平策也无奈,又不能真如裴佑靖说的打骂,耐着性子劝上几句,不听也就作罢。
裴行彦每日草草习练两下,大段的空闲格外无聊,幸好有个伶俐的6九郎。
这少年颇有眼色,懂得乖巧逢迎,说话令人舒畅,但不知为何,其他近卫待他极差,毫不掩饰厌恶,裴行彦难免不解,“6九,他们为何讨厌你?”
6九郎恭顺而答,“近卫大哥们觉得我太弱,嫌我是个废物,不配与他们为伍。”
裴行彦见他身形瘦削,个头不算高,在一众壮汉中确实打眼,然而自己的身形相差无己,岂不是背后一样受鄙夷,登时气道,“一群无知的莽汉,不理也罢。”
6九郎但笑不语,将练完的械具摆回原处,他自称弱小,却能拎起硕大的石锁,殷殷询道,“少主可还要再练别的?”
裴行彦并未留意,不耐道,“还练什么?该去骑马了。”
军营内乱嘈嘈的闹心,生活枯燥乏味,裴行彦唯一的乐就是骑马去野地游荡,猎几只野物烹烤。他自知箭术不佳,不愿被人嘲笑,必会将近卫赶开,只有6九郎这般同样羸弱的,才容许跟随左右。
一箭斜斜而出,野羊警觉的跳开,泼蹄奔远了。
裴行彦面上有些挂不住,6九郎却道,“少主张弓的姿势绝佳,老兵都有所不及,力道也足,可惜野羊给士兵弄狡了,惯于躲闪,换个笨些的必会一击而中。”
无论射得如何偏斜,6九郎总会巧妙的奉承,让裴行彦留存体面,一番话说得他又提起了劲头,拎着箭寻找更容易的目标。
天色渐暮,6九郎展眼一望,“西边野物多,少主定能有所获,我先去拾柴生火候着。”
裴行彦向西寻去,一只野兔簌簌在蓬草中蹿动,搭箭却又一次落空,他正当气馁,抬眼见几只黄硕的野牛,这哪还能不中,他兴奋的一射,箭矢果然命中牛背,不禁大喜。
然而裴行彦一无所知,野牛看似缓慢笨拙,实则凶蛮倔强,力大无穷,绝不能轻易招惹。他持的还是弱弓,只射伤了皮毛,被惊动的野牛勃然大怒,疯狂冲撞而来。
一干近卫正等着贵公子游兴耗尽,结果6九郎过来传令,众人分散了拾柴,待惊见野牛袭人,赶紧纵马奔去相救。
野牛狂起来极凶狠,裴行彦的坐骑虽是大宛马,却养尊处优,从未遇上如此凶兽,被吓得泼蹄乱奔,逃向了高地,野牛汹汹紧追不放,跑得荒原一溜尘烟。
裴行彦给颠得东摇西摆,丢了弓慌了神,骇得面色煞白,大宛马跳起时没捉牢缰绳,失空滚落马下,侧方正是陡坡连着断崖。他一路滑坠,惊得魂飞魄散,好歹攀住岩石悬停在崖边,细小的碎石簌碌碌滚落,底下不知多深远。
天光昏矇,大宛马引得野牛奔远了,一众近卫不知人已落马,呼喊着追去。
裴行彦悬在半空,知道坠下去小命休矣,偏偏筋骨无力,完全提不起身体,急得冷汗淋淋,上方忽然探出一个少年,正是6九郎。
裴行彦一喜,正要唤他将自己拉上去。
少年忽然一笑,深狭的眸子恶毒又快意,一脚跺上了他的手。
第33章夜遁逃
◎6九郎,你实在愚蠢傲慢,毫无自知之能!◎
6九郎早就想逃,为了裴行彦才多忍了一个月。
看着人坠下去,他扫平崖边的痕迹,毫无波动的上马,追着近卫而去。
众人好容易追上去射死野牛,大宛马背却没了人,这下非同小可,整个大营躁动起来,一拔又一拔士兵策马而出,执着火把搜寻。
韩平策也急了,他反复问讯,近卫皆称裴行彦身边并无旁人,纯粹是娇公子愚莽引的意外,然而纵是如此,他仍是裴佑靖的独子,裴家的少主,一旦不测,裴、韩两家必然决裂。
韩平策顾不上其他,亲自率领士兵出去寻找,荒原闹腾了一夜。
6九郎混在其中,直至轮换才回到大营,面上不露痕迹,心底隐秘的快意。
不过这份快意并未持续太久,天将白时,营外传来消息,人寻到了。
韩戎秋一进大营,不免眼皮一跳。
营地一角是草料场,如今焦黑一片,散着灰蒙蒙的余烟,附近乱七八糟,地上脏水横流,众多士兵面带倦色,一身湿灰,大异于平日的井然。
韩戎秋到底经历无数,面上不显,跟随的韩七没有这份定力,对着迎来的兄长愕然而问,“怎么回事,营中起火了?”
韩平策气得双眼红,怒声道,“都是6九郎!我要剥了他的皮!”
韩戎秋打断一问,“彦儿如何了?”
韩平策一顿,仍是心有余悸,“人没事,给崖下的树托住,有几处擦伤,算是上天庇佑。”
父女俩都松了一口气。
韩平策再度腾起怒火,“他是给6九郎踹下去的,这小子极阴毒,故意诱他去射野牛,事后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搜寻,要不是裴行彦亲口所言,还真当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