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话还是你说比较好。”
“嗯,”
他以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你跟克里斯蒂安以前就认识,是吗?在布罗德穆尔?”
“只是一面之交。”
迪奥梅德斯没有立即作出反应。他伸手把放在办公桌上的一碟糖衣杏仁拿过来,并随手递了一粒给我。我摇了摇头。他放了一粒在自己的嘴里嚼起来,边嚼边看着我。
“告诉我,”
他说,“你和克里斯蒂安之间没有什么过节吧?”
“这个问题很怪。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察觉到你们之间有些嫌隙。”
“我没有。”
“可是他呢?”
“这你就要问他了。我对他没有什么意见。”
“嗯。也许我是瞎猜。可是我觉察到一些事情……多长个心眼儿吧。恶意刁难或相互竞争会影响工作的。你们两人要很好地合作,不要互相拆台。”
“我知道了。”
“呃,讨论病案的时候,要请克里斯蒂安。要让艾丽西亚产生情感,这是对的。可是你要记住,产生的情感越大,随之而来的风险也越大。”
“谁的风险?”
“当然是艾丽西亚的。”
他摇动着手指对我说,“别忘了,我们刚收治她的时候,她有高度的自杀倾向。她进行过多次自杀。是药物使她稳定下来,让她活了下来。如果减少剂量,她很可能受自己情绪左右,没办法走出来。你准备好应付这种风险了吗?”
我认真地听迪奥梅德斯说的话,然后点了点头:“我认为我们需要冒这样的风险,教授,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了解她。”
迪奥梅德斯耸耸肩:“那我就要代表你跟克里斯蒂安谈一谈了。”
“谢谢你。”
“我们要看看他的反应。在治疗病人的问题上,精神科医生往往不会接受他人意见。当然,我可以管住他,但是我不想这样做。让我先跟他谈一谈。我会把他的意见转告给你。”
“你跟他谈的时候最好不要提到我。”
“我明白。”
他脸上露出诡谲的微笑,“好的,不会的。”
迪奥梅德斯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把盖子一抽,露出一排雪茄烟。他递了一支给我,我摇摇头。
“你不抽烟?”
他似乎很吃惊,“我还觉得你看起来像个烟民呢。”
“不,不是的。只是偶尔抽支香烟——偶尔……我正在戒烟。”
“好哇,难能可贵。”
他打开窗户,“你知道那个笑话吧,说抽烟的人不会成为好的心理治疗师?因为这意味着你自己的事情还是一团糟。”
他笑起来,把一支烟叼在嘴上:“我觉得,在这个地方,我们都有点儿精神不正常。你知道他们曾经在办公室里贴过这样的标语:‘在这里工作,你不需要有精神病,但有助于得精神病’?”
迪奥梅德斯又哈哈笑起来。他点燃雪茄,抽了一口,再把烟气吐出来。我羡慕地看着他。
3
午饭后,我在走廊里散步,想找个出口,溜到外面去抽支烟——可是英迪拉在消防通道附近看见了我。她以为我迷了路。
“别担心,西奥,”
她说着挽起我的手臂,“我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把这儿的方向搞清楚。这儿像个出不去的迷宫。我到这里都十年了,现在还会偶尔迷路。”
她笑起来,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楼上,去“金鱼缸”
喝咖啡。
“我先把壶热上。讨厌的天气,是吧?我希望它下雪,结束这个鬼天气……雪象征着强大的创造力,你说是不是?它把一切都洗得干干净净。你注意到那些病人是怎么说的吗?多留点意。非常有意思的。”
接着,她把手伸进坤包,拿出一大块用薄膜包裹的蛋糕,这使我感到非常意外。她把它塞到我手里:“拿着。胡桃蛋糕。我昨天晚上做的,给你做的。”
“哦,谢谢你,我——”
“我知道这不是传统的做法——在治疗病人的时候,如果碰上难对付的,我就给他们一块糕点,能得到比较好的结果。”
我笑起来:“我相信你能。我是个难对付的病人吧?”
英迪拉笑着说:“当然不是,不过我现这个办法用在一些不好说话的工作人员身上也蛮灵的——不过,你两者都不是。小恩小惠可以大大地调节气氛。我以前经常给食堂里做糕点,但斯特芬尼特别大惊小怪的,胡说什么外来食品不利于安全和健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锉刀偷偷地带进来了。不过我还是偷偷地做一些糕点。面对专横跋扈的人,我就是要对着干。尝尝看。”
这不是在提出问题,而是在下达命令。我咬了一口。味道挺好,果仁味,有嚼头,还甜滋滋的。我嘴里塞满了蛋糕,所以只好用手捂着嘴说话。
“我觉得这肯定能够让你的病人状态更加良好。”
英迪拉哈哈大笑,看来很高兴。我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喜欢她——她身上有一股母亲般的平静。我想起了我的心理治疗师鲁思。很难想象鲁思会生气或者火。
英迪拉准备泡茶的时候,我四下环顾了这个房间。护士站往往是心理诊疗所的中枢,处于核心地位:它是工作人员来往出没的地方,也是进行日常病房管理的地方,至少所有实际决定都是在这里作出的。“金鱼缸”
是护士们对它的昵称,因为它的墙壁是钢化玻璃的,里面的工作人员能够监视在娱乐室的病人。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实际上,病人在玻璃墙外无休无止地散步,朝里面窥视,看着我们,所以我们才是受到长期监视的人。这里地方很小,椅子也不够,为数不多的几张往往被打字的护士占着。所以大部分时间,人就站在里面,或者很别扭地靠在办公桌上,所以即使里面没有多少人,都会让人觉得很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