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并非没有想过,她跟梁钟鸣之间,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即使他对自己也有感觉,又能怎样呢?她还没自信或者无耻到妄想他抛开家庭跟自己展未来。所以,一度伊楠也认可他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态度,虽然令她心凉,可亦是理性之举。唯一困扰她的,是自己飘忽不定的心突然被吊起来,意识清醒地悬置在半空,如今想要归于平静,却始终不上不下。
女人毕竟还是感性的动物,尤其像她这样初涉情场的女孩儿,心头燃起了一把火,想要指望它迅自行熄灭,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对于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答案,无论之前有过多少自我宽慰,她都无法否认自己其实是很渴望看清它的真面目,哪怕那答案并不像她希望的那样,但真能抓在手里,她也就踏实了。
就这么一迟疑之间,冯奕已经再次来到她的身边。
他们停留的地方,刚巧有一个茶馆。仿古的木质排楼,二楼的窗外飘着一面黄澄澄的旗子,上书一个大大的“茶”
字,两边分别垂下一盏红艳艳的灯笼。灯笼里面当然是电灯泡,但因为有风,那光就显得闪闪烁烁、忽明忽暗的。
冯奕在她跟前站定,语气柔和而又深沉,“你觉得这样一走了之是最佳选择吗?这么做究竟对谁有好处?”
伊楠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向他。冯奕却转头望着那茶楼的入口,门边有个穿旗袍的姑娘守候着,笑容机械。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依旧是淡淡的口吻,长吁了一口气,才轻声道,“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
“谁?”
伊楠惊愕不已,以为自己没听清,直愣愣地瞪住冯奕。
可是他相信她明白。
“216包厢。”
他简短地说,“有些误会,摊开来讲清楚比埋在心里要好,你说呢?”
直到此时,伊楠才明白冯奕之前费这么多周折,无非是奉命拉自己去见梁钟鸣一面。可是他也清楚,如果直接提出,出于面子,她一定不肯,所以才会如此迂回曲折。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较量,而伊楠,显然跟他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从头至尾,冯奕都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究竟他对伊楠与梁钟鸣的事知道了多少。这在无形之中给伊楠留足了面子,至少让她可以往好的方面去寻找合理的逻辑:因为泼茶事件,她跟梁钟鸣产生了一些不快,为此她要离开,而冯奕出面调解。虽然这是一个牵强的逻辑,但此时此刻,伊楠却是如此需要它。
看着伊楠仍犹豫不定的神色,冯奕最后道:“梁先生是个重情义的人——对你、对我,都一样。”
山那边是海山:说服(7)
即使已经坐在了灯火通明的包厢里,伊楠仍有些恍惚和怀疑,怀疑自己是否该来。但是,这世上的事似乎总是遵循着一物降一物的规则在行进着。她是谁命中的劫,她尚不清楚。可是如果说梁钟鸣是她的劫,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过,更何况他的出现令她如此震惊,完全无法抗拒——他不去出席公司的晚宴,却在这里专门等候着她!
对面的梁钟鸣依旧风度翩翩,沉稳笃定。唯有她自己,紧张到难以自持,脸上连一点儿自信的笑容都保不住。
从她傻乎乎地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时,她就已经失去了谈判资本。
梁钟鸣给她斟了杯茶,这才温和地开口,“前一阵有事脱不开身,一直没能过来,你还好吗?”
语气波澜不惊。
伊楠脸色僵硬地盯着手上的茶杯,默然无语,倔犟的脸庞上却掩饰不住仓皇和戒备。梁钟鸣看在眼里,怜惜油然而生,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准备了不少婉转的托词,然而看着眼前的伊楠,他忽然不想跟她耍任何花腔,那些都是生意场上应付狡诈的对手用的,而伊楠显然不是。
“伊楠,你了解我吗?”
他低声问。
伊楠心头一凛,他终于切入主题了,可是自己,之前打的那些腹稿居然毫无用处,对于他如此简单的一句问话,竟然无从回答。
是啊,她了解他吗?
她认识他两年了,从最开始对他有好感到后来情不自禁地逾规,看到的永远是这样一个梁钟鸣:彬彬有礼,和蔼亲切,容忍她,甚至宠溺她。
可是,她所看到的梁钟鸣是真实的那一个吗?
梁钟鸣见她犹豫着回答不出来,遂轻笑了一声,“你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喜欢上我呢?”
伊楠的脸蓦地红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尴尬的问题,可她心里却没有适才那样慌张,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明白,只有跟他彻底地谈一次,自己才有“治愈”
的希望。
于是,她收起赌气的成分,打算认真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你……是好人。”
她斟酌再三,如实说道。
梁钟鸣唯有苦笑,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的最令他悲哀的评价。“好人”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意味着懦弱、无能,在他看来,这绝不是对他的夸赞。
他深吸了口气,幽然道:“我二十四岁涉足商界,到今天已经过十个年头了。这期间,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遭过别人暗算,也算计过别人……所以,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不!”
伊楠辩驳道。因为她始终记得,那晚在车上他对黑风衣男子说过的那句话——“不要为难一个女孩子”
。如果他不是好人,怎么会说得出那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