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它没有兴,甚至从刀鞘里抽出刀刃来看一看的兴也没有。
裴渊原本打算着,在她走的时候把这东西还给她。
毕竟这等物什,他留下无用不说,若被人知道他费劲救人就换来这么个报酬,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只是不想那丫头的动作竟这样快,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可以给阿兄,但绝不换钱……
她昂着脑袋,仿佛交给他的是一件无价之宝。
那张小脸,前一瞬还写满了哀求,后一瞬,却是全然的倔强。离开的时候,也那样的干脆,说到做到。
蓦地,裴渊想到了自己。
“……这世道当真惨淡。”
六儿一边擦着书架一边喋喋不休,“小人昨日入了一趟城,到处是流民。附近州郡都在打仗,逃难的全涌到这边来了,还带来了瘟疫,每日抬出城外去的尸都有上千,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啧啧……”
裴渊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
“你不是识得许多城中的富户?”
他说,“他们家中,可有招工要婢女的?”
六儿不曾料想裴渊会突然问出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来,一愣,笑了笑:“公子这可是说笑,当下城中,哪里还有招工一说。流民那么多,若要找婢女,招工做甚。但凡出门喊上一声,多的是人要将自家女儿送过去的,不必给钱,只要愿意给一口吃的,就卖死契。就算是这样,磕破头人家也未必愿意收。当下这世道,疫病流行,哪家人还敢轻易收外人进门?”
说罢,他又叹口气:“那些流民可真是难,又恰逢这等青黄不接之时,连野菜都无处去挖。小人还听到了一桩极其吓人的传闻,据说,有人实在饿极了,竟去捉那些流落在外的孤儿来吃,闹得风声鹤唳。”
孤儿?
裴渊眉间一蹙,未几,不由又看向了案上的那把小短刀。
第8章春来(八)
白天,野兽还不敢大张旗鼓地出来。
晚云手里拿着木棍壮胆,一路沿着山中的小道下山。一番磕磕绊绊,身上的衣裳又被刮破了几道口子,等她终于见到人家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
她会些翻墙的本事,偷偷潜入一家富户的宅子里,在马厩的柴房里睡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又悄悄地翻了出来。
肚子饿得很,不过她知道哪里有吃的。
虽然本地没有生战事,但流民和大疫的来到,还是让乡民们避之唯恐不及,关门闭户,不敢收留外人。
只有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寺院,日日施粥救济,衣食不济的流民都聚集到了周围。
晚云来到寺院里的时候,施粥的棚子外面早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她虽力气不济,但胜在个子小,瞅着缝隙使劲钻,还是钻到了前面。
可惜到底来得太迟,等她好不容易看到了盛粥的大瓮,分粥的僧人却说今日的粥已经施完了,让众人明日再来。
流民们登时起了一阵抱怨,但也不敢造次,只得纷纷散去。
晚云此时也已经十分饿了。她眼巴巴望着僧人们抬走的粥瓮,不由想起在那深山中的宅子里吃到的东西,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那位阿兄,昨夜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晚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袭白衣,手执长剑,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
然后,他手起剑落,一口气将恶狼斩杀,凭一己之力吓退群狼。明明是一场恶战,那衣裳上却从头到尾干干净净,无半点血迹。
所谓谪仙,不过如此。
并且,跟着他还能吃饱肚子……
晚云不由地又咽了一下口水。
想到这些,再看看四周,她只觉恍如隔世。
晚云有些后悔。
他看上去虽然说话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既然能救她,还给她东西吃,可见是个好人。如果那时,她再厚脸皮一些,赖着求他收留自己,会不会他兴许就答应了?
但想了想,这念头又收了回去。
母亲教她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既然自己在他面前颇有骨气地倔强了一把,扭头就走,那么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吃饭的事。
晚云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粥棚。
寺庙周围到处搭着棚子和地铺,乱糟糟的,上面坐着躺着的,都是跟她一样无处可去的流民。
晚云还看到了一些尸,不知道是病死还是饿死的,连裹身的草席都没有,就这么被人从铺盖里拖了出去。旁人就这么看着,目光平静而麻木,只在经过身边的时候下意识地退了退。
对于疫病,晚云知道许多,她父母就是这么走的。
这病传染极快,她母亲不过是在外头跟人说了两句话,回家之后就病倒了。所以待在人多的地方不是好事,一个不小心,自己也会得上。而一旦得上,没命也不过两三天的事。
晚云正寻思着该往何处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娘子,你几岁了,父母何在?”
第9章春来(九)
晚云回头,见是一个中年妇人,矮个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双眼却冒着精光。
妇人身后,还零零散散跟着两个男子,看上去也是流民,也将眼睛盯着她,颇有不善之感。
晚云防备心起来,不搭理她,扭头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