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真有点生气:“想什么也比想杀人好。”
祝力朗笑。他看着他还是像看个小孩子,像是贺见真只是在小孩子脾气。
“你觉得我活得悲哀,”
祝力明白他的意思,“但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的,见真。以后你也会经历这个过程,你会老去,会逐渐地一点点地失去你珍惜的、重视的东西,到最后就剩下钱。你以为你有了老唐,就能避免这个过程吗?”
贺见真实话实说:“我没想过这么多,我很感激他。假使有一天我们散了,我也不会怨恨他。”
“那我祝你好运。”
祝力像是并不相信。
到此,祝力该说的应该就说完了。他咳了两声,稳住嗓子后才重开口:“我最后再说一件事吧,可能是你们都不知道的。”
贺见真暗暗吃惊。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西安那场罢工是我怂恿了黄锐的。”
祝力眼含笑意。
贺见真脱口而出:“不是他的主意吗?”
“是他的主意,但是他自己拿不定要不要这么做,我稍微给了他那么一点鼓励。我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一来陈希那时候刚刚被调走,我没有人在你身边了,只能我自己来,所以我必须把西安这件事办好,而且最好是能让你到西安来一趟,咱们俩重合作一次,这样以后合作其他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
贺见真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来嘛,如果没有罢工,你开除黄锐也好,他自动离职也罢,你都难免会被人说是君难容旧臣的,对你的名声总是不太好。如果他煽动罢工那就不一样,现成的把柄,没有人能说你的不是。你刚刚上任总经理,本来争议就大,最好不要再多添议论。”
贺见真一怔,没想到他是为了自己。
“见真,无论如何我是衷心希望你能有个善终的。”
祝力叹气着一声一声低下去:“我害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害过你。要提名你是总经理的确是我当时的一个玩笑话。你是我带了十几年的徒弟,我跟你说,能看着你走到这一步我很骄傲,这句话是真的,我到现在都是这么想。”
贺见真又心酸又悲愤。
他和祝力原本可以是一对很好的师徒,一对默契的工作伙伴。
“好了,”
祝力放松了表情,他本来还是直地坐着的,说了这一会儿功夫的话,像是累极了似的随便地倚靠在皮椅上,有点气喘吁吁的:“再没有什么要问了的吧?”
贺见真看出来他不对劲。他的脸色迅地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嘴唇已经透出微微的紫色来。
他心下一沉:“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陈希,叫救护车!他服毒了,要自杀!”
他这一叫,刑警立刻冲上来控制住人。
祝力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瞳孔里的神逐渐散开,刑警瞥见他刚刚放在桌面上的茶水,揭开盖子来看,一碗混浊的乌漆嘛黑的汤药,根本见不到半点茶叶影子。
“急救小队!我这里需要急救小队,尽快!”
幸好刑警早带了急救队来,就等在公司下面,本来是预防祝力会袭击伤人的。
贺见真想靠近看一眼,被刑警拦下:“贺总,太危险了,您先不要靠近。先做了急救再说。”
他们赶紧把祝力放倒平躺在地板上,急救队冲入办公室后开始给他做抢救,祝力还剩着零星的精神和力气,并不配合,他出喑哑的叫声,粗重地喘气嘶吼,显然是拒绝帮助。
这是死意坚决。
他早就做好准备,一旦行迹败露就自杀,连汤药都随手放在身边,只等警察一来就能喝。
他的人生里的确已经所剩无几,这个篡位计划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演出,一张门票。
贺见真被陈希和警察护着退到人群后,茫然而失措地看着无力挣扎的老人。祝力显得老态龙钟,最后他瘫痪在地上失去抵抗的时候,出轻微的、孩童般的啼哭,口齿间混着泡的涎水,几滴浊黄的眼泪从他皱褶的眼角流出来,如同带着泥沙的涓流穿过重重沟壑。
他这条河途径的叠嶂坎坷不少,大约源头也是清澈的,但是走过的路太多了,后来又迷了路,只能提早干涸。
“见真,见真……”
祝力徒睁着眼睛,喃喃道。
贺见真要突破了急救队的包围,陈希拦着他怕他遇险,他坚持要去:“让我去,他有话要交代我。他不会伤我的!”
陈希胆战心惊地放开,他一步跨到祝力身前去握着那老人冰冷的手:“祝总,我是见真。”
他还以下属的身份叫他,就像祝力还是他的师长领导。
祝力看到他了,就笑一笑,总算满意。
贺见真突然明白过来,他两眼黑地点头:“您放心,行政还有我。我不会让行政丢脸的。”
祝力果然听了手一松,两只眼睛即刻就暗了下去,眼皮子迅垂落。急救医生急着给他做心肺复苏,贺见真被挡了一下连退两步,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祝力。
陈希赶来扶他,生怕他有个好歹:“贺总,您别在这儿了,不吉利,别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贺见真仿佛听不到他的话,看着祝力突然流下两行眼泪来。
“您……”
陈希也心酸:“他是死得其所,犯不着为了这种人……”
道理贺见真都懂,但他难压哽咽:“他对我,毕竟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