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救我。
什么叫为什么要救你?你还活着,难道我能看着你、在我跟前凄凄惨惨地死了不成?
少年右臂枕在脑后,嘴里混不吝地叼着块半残的叶片,话说,你是不是得罪那老玩意儿了,不然怎么都是全手全脚被丢进来,独你一个伤成这样?你叫什么名字?
谢缨。
这名字,怎么怪像个女孩家家的?
……
哈哈,不逗你了!我叫尹轲。君子尹,车马轲——你放心,往后,我罩着你。咱们这些人,假以时日,一定都能活下去。才不能叫那心狠手辣的老玩意儿顺了心!
是啊。
不能叫那等着我们自相残杀、刀兵相见的恶人称心如意。
可,明明曾掷地有声答应过的事,又怎么能说完就忘?
一滴称不上晶莹的泪水,从十五岁那年,通红的眼眶中坠落,滴在多年后他的手背。
他平静地望着那滴泪,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寸寸破碎,不由得因疼痛而蹙眉——却依旧选择继续说了下去。
仿佛亲手揭开的伤疤,便不会再日夜烧心地流血。
“单凭一人本事,尹轲是一群人中无可比肩的佼佼者,可他要所有人活下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即便他忍着肚饿、孤身探遍了那蛇窟中的十五条暗道,费尽心思、想找到两全的办法,但结果仍然只有一个:能活下去的,都是踩着其他人尸体活到最后的畜生。”
“所以,那些畜生,在反应过来他才是他们行事的最大阻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合起伙把他迷晕、丢进蛇堆。是我冒死把他背了出来。可那时,他的双腿也早废了。”
尹轲成了废人,便再没余力阻止蛇坑中的残酷屠杀。
而他为了救人,不得已杀蛇喝血,蛇毒深入骨髓,反倒阴差阳错,让那些想生烹他的少年一一中毒而死。
“所以,不是十一个人,”
谢缨轻声说,“在我拿着最后的食物回来时,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他们本可以真的一起活下去——
可,背叛者,本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
昏暗潮湿的蛇窟中,明灭不定的晦涩光线,定格于少年苍白而毫无人色的脸。
身上斑斑血污已然干透,变成暗红色的血痂。他无知无觉地仰躺在地,黑发铺陈身后——仿佛睡去。
不远处,饱餐一顿的银环蛇“嘶嘶”
吐着蛇信。
与它一比,其他盘踞在暗处的同类似都成了幼态的小玩意儿,瑟瑟发抖躲在角落、不敢现身。
哎哟,死的一个不剩了?怎么回事?
直至,一道突兀的男声忽自洞窟上方传来。
一线天光涌入,用细麻绳扎好的一捆馕饼摇摇晃晃吊入窟中,却没有迎来往日般争相抢夺的“热情”
,底下一片死寂。
那人见状,索性自窟口探出头来。
仔细观察了一番蛇坑状况——嘴里不住啧啧称奇。可很显然,他并非为这尸横遍地的惨状震惊,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感叹个不停。
啧,早知他们杀得凶,今日当早些来的。这些个死太久的,等剥下皮,都不新鲜了。
怎么我不记得挑的人里还有个这么丑的?黄不拉几的,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嗯?不过这个看着,倒是不错啊。
话落,那瘦干佝偻的身影自窟口一跃而下。
赶开亲热迎上前来的银环蛇,他在昏迷不醒的少年跟前蹲下身,伸出手去,探了探人鼻息。
发觉他的身体仍在细微颤抖,丑陋可怖的脸上,却忽泛起诡异的笑容——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面皮被火烧过,已完全分辨不出五官的方位,鼻子只剩两个空落落的孔洞。
没有眉毛,嘴唇,所有的器官都只剩下凸起或凹陷两个特征。脸上随处可见挛缩的伤疤,随着他“嗬嗬”
作响的笑起,一块新长好的面皮陡然脱落,露出底下流脓的血泡。
而等谢缨再次睁开眼时。
对上的,正是他那双完全没有眼睫或眼皮修饰的、大到几乎空洞无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