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他从街角小摊贩处买了个煎饼果子,特地嘱咐老板多加了一个鸡蛋,不要葱花,共花了六元钱。数着口袋里不足百元的余款,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有些青,下意识地拉了帽檐,向西北边的一栋居民楼走去。
这里的空气真是太糟了。在他遥远的家乡,没有这么多林立的高楼、也没有这样雾霾笼罩的天空。家乡有水,有鱼,有红,有绿……而这里,入眼一片无边无际的灰与黑,只有肮脏的尘土,还有他最不堪的回忆。
他恨这座城市。
嚼了几口煎饼果子,他站在这栋楼正下面,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顺便拨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人迷迷糊糊的声音,仿佛还没睡醒:“……喂?”
“给我钱。”
他冷冷道。男人沉默了不到五秒,声音怯怯地道:“你的活儿还没做完呢,这哪儿能预支啊……”
“我就不明白了,”
他立刻打断对方的话:“杀一个肯定得死的人,脑子有什么毛病?老子没钱吃饭了,怎么就不能先预支一半?”
“额,哥们儿,你也别为难在下啊!”
男人为难地小声抱怨:“又不是在下给你酬劳,你跟在下较什么劲嘛。”
“所以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不是在下不想给啊,兄弟……哎,有人敲门了,先挂啦。”
电话另一头,男人顶着一头鸟窝式乱、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开了门,却冷不丁被来人吓了一跳:“请问您是?”
那人毫不客气地直接推门而入,门“砰”
的一声在他身后狠狠阖上了。男人结结巴巴地退了几步,双手捂胸做良家少女状:“你,你要干嘛……等等,你是那个杀手?!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是老板告诉你的?”
“这你无需知道。”
那人摘了帽子,露出一张年轻清秀、却有些苍白的脸:“作为一个刚刚出狱的人,你的警惕性是不是太低了?像你这种卵用没有的货色,也能成为老子的‘上家’?”
“……那你去问大老板,问我有什么用。”
苏文良也不再一口一个“在下”
了,垮下脸道:“实话告诉你,我这儿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因为大老板就是这么吩咐的。我要是提前给了你,他一定会先宰了我!”
“你不怕我现在就宰了你?”
杀手狞笑着玩弄着手里的匕,漫不经心地在他的脖子上比划着。苏文良虽然怕得要死,可还是闭着眼睛把脖子一梗:“士,士可杀不可辱!来啊,谁怕谁!”
杀手道:“我只对钱感兴趣。最后再说一遍,把钱交出来!”
苏文良感到脖子上倏然一凉,想必是被刀划破了一道口子。他惊悚地望着杀手那双充了血的眸子,知道对方已然动了杀心,当即崩溃地吼道:“真不是我不想给你,是根本没那个权限啊!兄弟,我就是个传话的工具!只有你杀了那个人之后,老板才会给我密码,让我解锁账户——”
“查煤气!4o3用户在吗?查煤气了!”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门外忽然响起煤气公司查表员的声音。紧接着,“砰”
的一声闷响过后,苏文良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待他再度苏醒之时,已是十二点多了。苏文良捂着肿胀的后脑勺,愁眉苦脸地扫视了一周自己的房间——三十平米不到的斗室里已是一片狼藉,所有的抽屉都被翻开,书本乱糟糟摊了一地,像是被土匪洗劫过一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生了什么。苏文良却只是苦恼地揉着仍微微木的脑袋,小声嘟囔着开始收拾残局:
从小被欺负到大,他早就习惯今天这种“遭遇”
了。
收拾了约莫小半个小时,门外却又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苏文良在吗?社区矫正中心的。”
他这出狱才几天,这帮人来的还真快!苏文良郁闷地皱紧眉头应了声:“嗳,等一下。”
这才晕晕沉沉地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向外看去。果然,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警察,一张毫无特色的平凡面孔正对着猫眼的方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苏文良这回长了个心眼儿,警惕地问道:“那个……请问可以出示一下警官证吗?”
男警察不耐烦地啧了声,却还是按照程序拿着警官证在猫眼前一晃:“苏文良先生,请开门吧?”
他这披着文明礼貌外皮、实则拽得二五八万的典型公职人员态度,让苏文良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警觉性瞬间又跌破原点。将警察请进屋来,苏文良又殷切地给他沏了一杯茶:“警察同志,您辛苦了!这大热天的,喝口茶吧。”
“哦,不必了。”
警察一副义正辞严的虚伪模样:“我们是有纪律的。苏文良,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
苏文良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警察,忽然现对方露在外面的锁骨处有几处淤青,像是打架斗殴后留下的伤痕,心里泛起一瞬间的疑惑——可这疑惑没持续两秒,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啊,其实还有个女儿,嘿嘿。”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警察倒也没怎么惊讶:“看档案上说,你之前离过婚,女儿由你抚养。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