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轻飘飘地出了口,且丝毫不觉得害臊,引得景行多看了谢璋几眼,愣是没看出来谢璋脸上哪里的皮更厚实。
大约是西北的沙子磨的,景行腹诽道。
再过不久,谢璋就要再去西北吃他的沙子,谢澄忧心忡忡,但慕容燕旨意已下,再无回转,只能在夜里抓着谢璋操练刀剑,让谢璋恨不得待在景府不再回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璋带着慕容燕的圣旨,在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中,束缰策马,达达而去。
随行的宋徽是个文臣,身子骨也不大好,但却傲得很,马车晃得他肠胃翻涌也闭口不说,直到到了目的地,谢璋掀开帘子后,才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待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宋徽抬进了兰州最好的驿馆后,孟鸣争才从前线赶了回来,辅一见面,就给了谢璋一个敞开的拥抱。
“承湛!你可算再回来了。”
孟鸣争年值三十有一,常年驻守兰州关隘,历经风沙摧刮,但依旧白净,时常让谢璋怀疑孟鸣争是不是偷偷有什么保养之法。
谢璋拍了拍孟鸣争的肩膀,笑着寒暄:“孟大哥好久不见,前方战事如何?”
“暂时缓下来了,巴图尔已退到了黄河以北。”
大约是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孟鸣争甚至还有闲情朝谢璋来时的马车上张望了片刻,问道:“黄坚强呢?”
谢璋忙道:“孟大哥,黄坚强在谢府呢,况且它的肉是真的不好吃。”
孟鸣争没看见心心念念的行走的狗肉,口是心非道:“谁说我要吃它了,只是觉着好久不见,怪想它的。”
黄坚强是跟孟鸣争一起,被谢璋在战场上捡回来的。这个小畜生没了一条腿还活蹦乱跳得很,常常把军营闹得天翻地覆,把孟鸣争气得牙痒痒。
有一回有人给孟鸣争出了个主意,恐吓它拿它当下酒菜,保准一吓一个准。
也不知黄坚强是不是真的成精了,往后见着孟鸣争撒腿就跑,生怕自己变成一道菜被端上这群人的饭桌上。
谢璋怕孟鸣争说起来就没完,开始转移话题道:“孟大哥,你可否带我去练兵场看看?现如今我有资格去了吧。”
以前谢璋与孟鸣争交好,但碍于军衔,没权限进兰州的练兵场。现下他被慕容燕钦点为西北军的临时统帅,自然就有资格随意进出。
孟鸣争一拍脑袋,道:“我怎么给忘了。你是统帅,现在是我头儿,别孟大哥孟大哥的叫了。”
谢璋轻笑,不置可否。
孟鸣争当下就领着谢璋,一路往兰州练兵场去。眼下有战事,练兵场里没什么人,大多都是刚被征召兵,懒懒散散地窝成了一团。不知谁第一眼看见了孟鸣争,腚下像陡然长了跟针似的,被扎得腾身而起。
西北重要关隘处的兰州练兵场,场地配套齐全,也大得离谱。零散的兵分散在各个角落,也没有一个统领,看起来就像一个随手抓来的野鸡班子,直接将孟鸣争的怒气点燃。
“你们他妈的干什么呢?!”
孟鸣争外表无害,但生气起来,咆哮声方圆百里都能听到,兵蛋子们被吓得如同淋了雨的鹌鹑,一声不吭。
孟鸣争继续咆哮:“你们的头儿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后方。不多时一个人影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眼看见谢璋,先是一愣,才点头哈腰地来到孟鸣争身前,道:“副统领,属下刚才去上了个茅厕。”
孟鸣争一个巴掌就拍了下去:“带着你手下这群鹌鹑,练兵场十圈。”
场中一群人稀稀落落地挪动着脚步,开始围着偌大的练兵场跑起了圈。
孟鸣争远眺背面的群山,叹道:“待前线那批兵退了役,你说我能指望这群人干什么?”
谢璋轻轻拍了拍孟鸣争的肩,淡淡道:“盛世养废兵。”
孟鸣争嗤笑道:“盛世?还做梦呢。”
还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话,皆在孟鸣争怅然的眼中,化成了西北萦绕不散的黄沙,愁思百转地落了一地。
他言语间皆是作为一个耿直的武将该说之事,只是到底没有提及与他互相不对付的镇国大将军夏履。
“不谈这个了。”
孟鸣争回过神来,转身道:“我带你到兰州城中看看,你刚来,也需要熟悉熟悉。”
孟鸣争说着便忘了谢璋现下是他的头儿这一事,只把他当做照应的兄弟,揽上他的肩就要走。
谢璋却没动,视线落在练兵场中带头跑圈的那一号人物,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人看着怪眼熟的。”
“哦。”
孟鸣争瞥了一眼,无所谓道:“彭河,你大概忘了,当时他跟你同一批进的军中,现下混了个小统领,不值一提。”
谢璋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彭河,换来后者一个充满敌意的对视。孟鸣争来回看了一眼,才在其中品出了点儿不对味来,招手便叫来了彭河,问道:“你看什么呢!”
彭河腰背挺立,梗着脖子道:“回副统领,没看什么!”
孟鸣争暴脾气上来了,一脚就踹了上去:“给我这装什么呢?有屁快放!”
谢璋在临安待了大半年,现下回到粗犷的军营中,听着粗鲁直白的对话直想笑。但视线停留在彭河身上后,笑意便渐渐淡了下去。
他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本领,记仇算得上头一个。
那时谢璋还没认识孟鸣争,他与彭河同属一个营,没少被这人明里暗里的排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