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茹不觉得自己有肆意胡来的底气,所以她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已经想到后果,被精怪迷惑实乃飞来横祸。
那夜她蹲在那只吞嚼蠹虫的沙狐前头,听它忽然口吐人言,应该是吃了不少,得了蠹虫精残留的记忆。
“冬好唯嫌淡,白雪予胭脂,看朱忆纷纷,孤思付幽香。舒君誉死的时候这诗刚写好,其他都是这只蠹虫精蛀掉字,照搬来的,蠹老头真倒霉,蠹虫精是为了他肚子里看过的文章知识,也为铺子里那几卷策论文稿,结果秋试取消了,我也倒霉,他吃书无用,就来偷我的灵力了。”
看着沙狐如吃铜扁豆一样吃得嘎嘣嘎嘣响,一种分不清现实和虚妄的迷离感将她团团裹住,直到现在也驱之不去,李应茹在书娟的低呼声中才觉自己多剪了枝叶。
“无妨。”
她轻轻一笑,让书娟换一盏热茶来,低声自语,“说不准下辈子我托生成梅树,轮到别人剪我了。”
舒君誉一眨也不眨眼的瞧着,面上带笑,傻气而古怪。
只有一魂,沟通起来有些困难些,方稷玄也不清楚他心中有何想法,只好转脸瞧着坐在道观梅树上晃脚的释月。
“养在妆匣里的小姐,经了这样的事情,没吓疯属实不错了,我瞧她心性变了不少,只怕要出家。”
释月从梅树上晃下来,扑倒方稷玄背上,探出手指轻轻一点舒君誉的后脑。
舒君誉在雪中显形,眼神也没那么缥缈了。
李应茹手中剪子堕地,她慌张地扑到窗前,不敢置信地看向舒君誉。
方稷玄没想到释月会这样做,只见她看着泪如雨下的李应茹,有些困惑地道:“那夜她看起来分明没那么喜欢舒君誉呀。她只是在挑拣一桩不错的婚事。”
“那是只有舒君誉一魂的蠹虫精。”
方稷玄顿了顿,道:“而且,喜欢就算没那么多,也是喜欢,对于生性习惯斟酌利弊的人来说,更是难得。月下私会,对她来说就好像羚羊越悬崖,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事,她已经给予很多了,她总是有家世有父母的,真抛下一切同情郎走了,未免太糊涂了。”
释月跨着他的腰,吊着他的脖子,旋到他身前来,一把捧住方稷玄的脸,双眼睁得圆乎,夸张做作地叫喊道:“天呐,有人在这里装情圣!”
两人自顾自说闹,不曾留意舒君誉与李应茹说了些什么。
释月一转脸,正看见舒君誉消失后李应茹面上的那种空洞,也像是丢了一魂幽精。
她不解地一歪,正倚在方稷玄肩头。
走出道观,飘在身后的舒君誉忽然开口,“二位,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释月‘嗤’了一声,道:“得寸进尺,小心我拍散了你。”
舒君誉捂住嘴巴,见方稷玄看自己,才放下手,轻声道:“可不可以直接把我送到今世投胎的肉身里,要是经了冥府的话,过了黄泉就不记事了。”
释月直接把他团成球,扔进陡峻的山沟里,然后扯着方稷玄一跃而下,激起一片白雪黄土。
方稷玄抱着释月从山顶一路滑到山脚下,对常人来说迅急刺激的一段路,与他俩而言只是好玩,冰冰凉凉白蒙蒙的。
只是从雪堆里站起来的时候,就见眼跟前站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娃娃。
释月动动脖子,觉得头上有些重。
方稷玄默默把个完好的雪狮子脑袋从她头上取下,又滚了两个大雪球赔给几个娃娃。
可他们只哭啊,哭得释月要堵耳朵。
方稷玄只好给他们堆出了一个比院墙还高大的雪狮子,轻轻松松在四里八乡拔得头筹。
释月爬上去,还把两支红梅插在雪狮子上,狮子不像狮子,倒像鹿。
几个孩子嚷嚷着说不好看,被她一一镇压。
从雪狮子上一跃而下时,方稷玄多此一举地伸手接她。
释月挂在他脖子上,瞧着远处景致忽来了兴致,没用灵术回城,而是慢慢悠悠地同方稷玄一步步走了回去。
城外村郭九十家,白雪落日如金沙。
第49章凡人云间
◎这般在挨打和谩骂中活到了十几岁,谁能想到她居然死在今夜。◎
喙珠湾,是一个凡人也能住在云里的地方。
眼下,海雾正在吞噬夜晚,像海中巨兽的吐息,像大海的另一种淹没。
浓厚的白浪不疾不徐地从方稷玄眼前翻涌而过,他看着释月凝着白雾的一双眉眼,伸手用指腹一抹,似是用湿润的黑墨勾勒,将月中掉下来的仙君变作个凡间的美人。
喙珠湾的雾通常到了正午时分才散尽,日头西斜时又聚起来,遮得日光朦胧,月色混沌,释月自然是不喜欢的。
可此地入夜后能听到鲛人夜歌,却也是独一份的。
歌声是被浪涌层层送过来的,很曼妙轻渺的一种吟唱。
凡人听不见,若听得见,那应该是快死了,鲛人在蛊惑魂魄,诱使其落进深海。
人类的魂魄对于鲛人来说不是必需,只是很美味,装满了这一辈子的情感与记忆,酸甜苦辣,像一道滋味丰盛的美食。
所以此地的人一死,冥府鬼差来得特别快,慢一步都怕抓不住了。
舒君誉这辈子投成的是个女胎,名字就叫杨姐儿。
他这辈子投胎的运数明显没有上辈子好,父母只是喙珠湾里的渔民,一共生养了七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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