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墙的墙根儿上,有一排长围房,那是专作宫人住宿之用的,宫里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他坦”
。
颐行和银朱随众,跟着老宫女往西边去,原以为那是一间间的小屋子,谁知进门才看清,屋子确实小,但长,一溜的大通铺,看样子满能睡下十几二十个人。
老宫女拿手一指,“自个儿领铺盖卷儿,认地方。”
这回颐行很机灵,上去左手右手各提溜了一个铺盖,很快占据了最边上两个位置。
“银朱来。”
她招招手,“这地方好,靠墙。”
银朱忙麻溜爬上炕,为了防止别人冲撞这位老姑奶奶,自己特地睡在外沿。有她在,老姑奶奶身后有墙,前面有山,仿佛这样就能隔断那些腌臜之气。
众宫女们起先有点蔫,但见这位尚家姑奶奶都能这么快认命,自己再矫情就该天打雷劈了。一时风风火火铺床,一会儿就铺排完了,然后站在炕前,俯帖耳听老宫女示下。
老宫女对一切甚满意,新来的懂事儿不胡闹,对她们老人儿来说是好事,因点了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都歇着吧。”
众人蹲安送别了老宫女,绷了一整天的弦儿,到这会儿才松下来。
往后都是一个屋子,一处学本事的了,相互认识的都结了对子,不相熟的,也各自赧然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颐行不太记得那么多人名儿,旗下女孩的名字多是珍啊淑啊,只有一位,瞧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绞着手指头说“我叫樱桃”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暗暗嗤笑,“怎么叫了个丫头的名儿。”
樱桃面嫩,当即羞红了脸。颐行有点儿看不过眼,也不和人辩驳,拉过她来,笑道“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名字多吉利,没准儿将来真红了呢。”
有人不以为然,“什么绿了吧唧,酸文臭墨,别点眼了。”
边说边挎上木盆,打起堂帘子出去洗漱了。
没念过书的人,你也没法和她计较。樱桃却很感激颐行,拿过了颐行的盆儿道“您坐着,我给您打水去。”
颐行忙说不必,要去接过来,樱桃一扭身,像尾红鲤一样出了门。
银朱哈哈一笑,“这孩子真有眼力劲儿,往后就拜在您门下,一心给您当碎催了。”
那怎么能呢,颐行道“我如今自己也是碎催呢。”
拉着银朱进了院子。
樱桃小小的个头,打水吃力得很,最后还是银朱和颐行一块儿使劲,才把三个木盆给装满。
樱桃因结交了她们,自觉在宫里头也有了伴儿,细声说“不瞒您二位,早前我也怕来着,我人不机灵,又不会瞧眼色,只怕没命活到出宫。这会儿可好啦,有了您二位,我就不怯了。您二位都比我年长,我往后就管您二位叫姐姐吧。”
银朱却说不能,“叫我姐姐还犹可,这位可比咱们长了一辈儿,我得管她叫姑爸。”
樱桃大概没见过这么年轻的老姑奶奶,一时有点懵。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欢实地笑着,“那我也管您叫姑爸,您要是想什么要什么,只管吩咐我吧。”
颐行绞干帕子晾在绳上,一面回头道“什么姑爸呀,宫外讲辈儿,宫里猫和耗子同年,也管我叫姐姐就行了。”
结果晚辈实没有那么大的胆儿,最后这个称呼也没扭转过来。
横竖不管叫什么,都不是顶要紧的,宫里作息有定规,到了点儿就得熄灯。
三个人忙收拾完了回屋子上炕,才躺下,就隔窗看见对面廊子上的灯笼,一盏盏被摘了下来。
很快长房由南至北都灭了灯,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白天折腾了一番,其实很乏累,可不知为什么,越累越精神,翻来覆去睡不着,间或察觉隔着几个身位的人也正烙饼,大概都为自己的前程操心吧。
后来时候一长,困意渐渐漫溢上来,颐行似睡非睡阖了眼,脑子里昏昏的,梦见宫里说让她当皇贵妃啦,可不给赏赐也不给行头,气得她站在石榴树下跺脚“这也太抠门儿了”
做梦嘛,都是胡思乱想,再要往更深的梦境去,忽然听见砰砰一阵敲打传来,像砸在脑仁上一样。
老宫女拔高的嗓门在屋子里传开了“醒醒,都醒醒”
边说边走,手里的鸡毛掸子一路拍打在被褥上,“你、你,还有你都给我起来,下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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