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榛不怎么吸粉跟他自身的毛病是分不开的。先是他说话不大好听,但并非是因为情商低,而是懒得浪费时间与不值得的人虚与委蛇——当然这也是越来越位高权重的黄雨时给惯的。其次是镜头之外不修边幅,网络上他的出街照、机场照都是他货真价实的生活,所以夏天你常常能看到他拖鞋短裤渔夫帽,冬日则是一身黑不溜秋的羽绒服。
不过胡不语这样说,当然就是故意在危言耸听了,因为元榛的片约已经排到两年后了,有奔着钱的商业片,有奔着奖的文艺片。
元榛大二开始拍戏,至今将将六年时间,期间由他主演的人物片《不能喝水的杯子》和悬疑片《眼睛》口碑票房双丰收,而《不能喝水的杯子》今年暑假档甚至被总局点名重映了。
元榛懒得搭理她,他闭眼揣摩着角色,慢慢睡过去了。
“苟杞,杯里剩下的水喝完,不然还要流鼻血,西北这地儿天太干了……”
胡不语望见元榛睡着了,转头去盯坐在后头一路也不说几句话的苟杞。
苟杞在她热切的注视里端起保温杯把里面剩下的小半杯水咕咚咕咚全部喝掉,然后揪出鼻孔里的纸团扔掉,再抓起羽绒服的帽兜重遮住自己的脸。
2。
电影取景地是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叫申县。他们将在申县拍摄一个月左右,然后转去滇市的影视基地。之所以在大都影视城和滇市影视基地之间选择滇市,一是滇市档期宽松报价合理,二是滇市紧邻原始森林,戏里“江湖”
有些臆想的桥段需要在原始森林里完成。
时间刚刚过午,元榛一行人到达拍摄现场。由于机场高路口附近堵车,此时距离开机仪式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元榛跟导演于理、编剧李毓和即将饰演他父亲的温良老师仓促道了个歉,没等他们礼尚往来地客气两句,就赶紧上妆去了。他们这些人并非第一次合作,彼此都熟悉,所以有些话说不说的都没人记怪。
然后便是冗长的开机仪式。之所以说“冗长”
,是因为剧组还安排了群采。
“元榛先生,冒昧问一句,绑架事件刚刚过去两周而已,你不但按时进组,一天都没耽搁,而且状态看起来调整得特别好。是精湛的演技在挥作用,还是在你这里事情确实就算过去了?”
群采时青柠网的记者突然这样问元榛。
元榛说:“两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一些不重要的人如果持续影响我过两周,或者甚至打乱我的生活节奏,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不过此刻确实也调动了演技。我当时脚踝扭伤了,虽然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眼下站久了还是不舒服。”
……
开机仪式结束后,导演于理趁着天光亲自打板第一场戏,《我与父亲》的拍摄工作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由于剧组从导演到编剧再到主演都是老搭档,第一场戏拍摄过程特别顺,算是给电影开了个好头儿。
太阳渐渐西沉,第一场戏只剩最后几个镜头,在等待补光的时候,于理不放心地再度问元榛,“你这个腿行吗?能受得了吗”
。虽然刚刚的镜头里看不出异样,但他可是记得开机仪式前元榛来他房间里道歉的时候正拄着拐呢。
元榛接过苟杞默默递过来的罗汉果茶——大约是胡不语吩咐她来的——匆匆喝了几口把保温杯还她并跟她道了谢,正色回复于理:“刚刚采访时我胡说的。目前只要不跑起来就没问题,一周以后即使跑起来也没问题。”
申县需要奔跑的戏不多,都可以挪后拍摄,挪两周都不是问题。
于理慢慢坐回小马扎,慎重地说:“那你自己可悠着点儿。”
元榛“唔”
一声表示听到了。
元榛转头望向苟杞。苟杞把他的黑色保温杯交还给胡不语,正慢慢走回原来的位置——房车车尾。她用一条米奇背带斜跨着自己的粉色保温杯。她大约很喜欢胡不语给她准备的背带和保温杯,总不由伸手摩挲两下,倒是水没喝几口。
3。
苟杞的状态仍旧未完全恢复,她总是犯困打盹儿,经常是你以为她在呆,她其实已经睡着了。在元榛拍摄最后几个镜头时,苟杞跨坐在马扎上两手插兜儿靠着车身再度睡着了。
梦里车来车往的喇叭声听起来特别刺耳。她在派出所门口一颗大榕树广展的树冠下与一个年轻的警察对话。她的声音既平且直,仿佛人去世以后的心电图,年轻警察的声音压得很低,偶有情绪不稳的起伏。
“她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生活不会好了’?”
“对,前几天给我信息说的。”
“什么原因她说这个?”
“不知道。”
“你怎么回复她的?”
“我没回复。”
“她这么说显然就是遇到事儿了,她是你的朋友吧?你为什么不多问问?”
“她一直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是你不了解她。”
“哦,你了解她,那她为什么跳楼呢?”
……
年轻警察给了她极为轻蔑的一瞥,转头进了派出所大门,一倏忽不见了。她垂着脑袋在原地怔怔站着,须臾,沿着道旁高高的院墙在刺骨寒风里踽踽离去。她的右手手腕上挎着个白色塑料袋,里头是陈雯锦留给她的遗物——她跳楼前特地去银行取空的三万块钱。陈雯锦不过是个学生,也只有这不知攒了多久的三万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