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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爷打钱管事来,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梦萝见那钱管事请完了安就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便只得主动开口相询。
“回福晋,爷早几日便吩咐了奴才,福晋接掌府务,恐账目繁杂难辨,但有差遣,着奴才全心相佐。今日唤了奴才去回话,见福晋虽是初掌府务,却将一应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亦甚分明,颇见理家之才。故特差奴才将爷名下产业中京城各处庄子的账目送来,请福晋细加推敲,一并掌理了。爷还特别交待,本府账册,不与别同。虽事涉机密,但福晋身为府里的当家主母,却无须顾虑。其间不明之处,尽管相询,奴才自当倾囊以告。”
这一开口,梦萝便听出来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钱管事说话时一脸讨好的奴才相,可那吐出的字字句句却是条理分明,含意颇深。上来第一句,就显出九阿哥对她的关心照顾之情;第二句当然是夸她;紧跟着第三句就是九阿哥对她的欣赏和器重;而到了最后那几句更是大有内涵:这账册,看来还含着些机密内容,虽然九阿哥不拿她当外人,她也当在这方面留些小心才是呢。
“这……”
梦萝迅地琢磨了一下,想到“机密”
二字总觉不妥,再则她虽急着接掌了当家之权,却纯为自保,并没那争强好胜的野心,所以终还是决定推拒了的好:“钱管事,既是事涉机密,我又大病初愈精力不济,还烦你同爷回禀一声,缓些日子再说吧。”
“嘿,回福晋,您的话奴才一定带回。这便是京城庄子的账薄,请福晋查收。”
说话间,早有小厮把个一尺见方的书箱递到丫环手里,向梦萝呈将上来。
梦萝不由气结。这钱烟子,笑眯眯地接了话儿,连半句反驳都没有,可行为上却偏生地我行我素,哪管你话里的意思?
“呵,钱管事,这账册……放在我这儿,我也没那精力去看,不若你先回了爷,听他安排再说吧。”
“是,奴才省得。爷今儿打奴才来,就是请福晋先看过这些账册,着奴才替福晋解疑。至于之后,这账目是否由福晋掌理,待奴才去回了话,爷自会另有定夺。”
唉——梦萝十分无语。看来今儿不单要接下这些册子,而且还得当场打开看看了。真郁闷,好容易静下心来想研究一下古代人际关系网呢,这又被流水账缠上了。那书箱看着沉甸甸的,对答间,呈书箱的丫头小胳膊直打颤。梦萝暗自摇头,只得赶紧示意她把书箱放在桌上。
梦萝看那书箱,开口处挂了一把铜锁。还没待问,那边钱管事已经递出一把钥匙。梦萝向身后立着的顺儿微一侧脸,顺儿便自觉地走上前去,接了钥匙,转回来看了梦萝的眼色,便即开锁,掀了上盖,将书箱正面转向梦萝,继而将那钥匙交到梦萝手里。
梦萝探头去看,瞳孔却是蓦地一张,连眼睛都瞪大了。那书箱里的册子全部书脊朝外,上面写的,竟然是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
梦萝心头颤,立时便激动起来。想着当前的环境,强自镇定地抽出一本,翻开,手忍不住也有点微微颤。对着打开了的账册,梦萝心头却是说不出的滋味。那是两栏式的表格,所有账目都用正负阿拉伯数字记出入。与她所熟悉的财务报表相比,这册子上的记录实在是太原始太简陋了。可是跟她平素里见到的内宅账册相比,这些记录却又清晰简明了数倍不止。
同穿?
盯着手中的账册愣神了半天,梦萝想到之前钱管事口中提到的“机密”
之语。莫不是,这九阿哥身边真藏了个穿越者,把这不属于这时代的知识带了来?账目如此简陋,这人显然不是财会出身,反倒像个半文盲或者中学生。瞟了一眼垂头静听吩咐的钱管事,想到他的年纪和在众人口中的能耐,莫非,就是他?可他那一脸的奴气,有可能是现代人吗?
镇定了精神,梦萝终还是很清醒很明智地问出了该问的问题:“钱管事,这些,便是本府的账册?”
“回福晋的话,这些便是本府产业中京城地界所有庄子的归档账薄。至于薄册上所著,悉皆记录在此。”
说着,钱管事又从袖筒里莫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
从丫环手里接过,梦萝才看清这只是装在信封里的几张薄纸。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阿拉伯数字和汉字的对应方法,还解释了书脊上英文字母的含义。从这些对照可以看出,每个庄子分著一本账册,统合起来又有一本总的账册。看那书箱中册子的数目,九阿哥仅在京城地界,竟就有二三十处庄子之多,果然是皇家小地主啊。
原本这些东西,梦萝打眼一扫,就全明白了。可她心头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场景,所以索性假装细细研究,一项项地对照过去,摆出一副反复琢磨的样子。这样一对照,梦萝忽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那账册上的字迹纤细凌利,与信纸上抑扬顿挫的毛笔小楷全然两样。只因她来自现代,刚看见时竟丝毫不觉异样,眼下才陡然觉,想到在没见过世面的古人眼中,这该是何等的奇事。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古人立场,梦萝才端了架子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嗯,果然心思巧妙。这其间玄机怕是一时间本福晋也不能完全领略,若是不怕耽误了庄上事务,我便留它几日,细加参详便是。”
“回福晋,各庄本月的账目已悉皆理毕。下月交账将到七月二十日之后,福晋无需过虑。”
“嗯,可有一桩我倒觉稀奇。”
“请福晋示下。”
“看这账簿字迹凌利,不知……”
梦萝没敢把话说完,她也不清楚这正版梦萝是否玩过羽毛笔之类的东西,毕竟这时候已经有西洋传教士出入宫廷了,皇室子弟玩个新鲜的机会还是有的。
“回福晋,那书箱下有一抽匣,内放羽毛笔同配套的墨汁瓶,账册便是由此书成。”
“哦?”
梦萝细看那书箱,下面果然似是藏着个小抽屉。从侧面接缝处一拨手指,抽匣顺势而出。里面躺着两支羽毛笔和两个大号加肥版的鼻烟壶,这鼻烟壶应该就是当墨水瓶来用了,另外还很诡异地躺着一把小刀。
梦萝从没见过真正的古代羽毛笔,眼下自是拿在手中好一通把玩。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羽毛笔真的就只是一支羽毛而已。她一直以为羽毛笔的笔尖应该有什么特殊加工,或者另外配上个什么笔尖,可眼前这支,分明就只是斜斜一刀,削尖了尾管的末端而已,没有任何其它加工的迹象。再细看时,那笔尖的形态竟与现代的钢笔十分相似,在靠近尖端的部分钻了一个小洞,顺着那洞到笔尖之间,有一条细细的划痕。
晕,原来随便找根羽毛切两刀就可以做笔了呀,早知道小时候就这么干了,得省多少钢笔钱啊……
梦萝心下这么暗自嘀咕着,没注意自己撇了撇嘴。那钱烟子不亏了那一脸的奴才相,查颜观色的水平可不是盖的。瞧见主子福晋脸上这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忙小心陪话道:“回福晋,这羽毛笔乃西洋蛮人所用,自是比不得咱大清的毛笔宣纸那般精制贵气,不过胜在轻巧便利。账房事务繁杂,细目数字诸项以此记录,快捷轻巧,读来也清晰明了,故此爷才命我等依法炮制,专备账房之用。”
爷?
梦萝眼睛倏地一闪,莫非……
“咳,倒也有些心思。”
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梦萝就假作不在意地放回了手中的羽毛笔:“我今儿乏了,你先回去,同爷回了话儿吧。这册子待我精神好些,自会看的。”
说完也不待钱烟子回应,径自向身后的丫环伸了手,由着人扶她起来,一摇三摆地便顺着来路辗转回了自己的房间。至于那一盒子账册,自有丫环紧随其后收拾落锁,半步不敢耽搁地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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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跪安吧。”
“儿臣告退。”
打行宫书房出来,太子汗透衣襟、水流浃背。连日来的提心吊胆,都及不过今日皇阿玛和颜关怀所带来的恐慌。自从舅舅出了事,皇阿玛便对自己不太待见,平素除非必要场合,绝不愿宣召。可偏又迟迟不动自己,实在让他心头惴惴。而今天,皇阿玛竟一反常态,早早宣了自己来,一不问难、二不冷眼,不仅语气姿态一如往日,难掩慈父之色,还给他派了份差事,尽显太子地位的差事。
“皇阿玛啊,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太子保持着倒退出书房门口的姿态,略抬了头,神色中交织着疑惑和痛苦,一边默然无声地在心头问出这样的句子,一边又在眼中闪烁出几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