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商量?”
常生完全糊涂了。“这是你和二少奶奶的孩子,你们商量就好了,与我也没什么相干哪……”
“你听我说……”
二少爷的脸上满是纠结与苦闷,但似乎也是早已下定了决心般,并未犹豫地开了口:“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事关重大,这个时候不告诉你,我于心不忍,更会良心不安。”
“你要告诉我什么?”
常生迷惑地看着他,实在猜不透他脸上怎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
“我长话短说。”
二少爷咬了咬牙,终于一口气把真相都说了出来:“二月二那天晚上,你酒醉在床,我让百合煮醒酒汤给你喝,不料她在汤里下了春药,这药可以令人神智不清却又欲火焚身。更没想到的是,慧€€对她使用家法一事让她怀恨在心,为了报复,她给慧€€也下了药,然后把慧€€骗来我屋里,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你二人药效已经作,便情不自禁地做了夫妻之事,只是你酒醉在先,所以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常生整个人都惊呆了,无法面对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二少爷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但现在不是计较怎么会生这件事的时候,你要仔细听我说。慧€€就是因为那一夜才有了身孕的,但想到你并不知情,而且无论是孔家还是汤家都不可能接受慧€€怀了你的孩子,所以这件事就瞒了下来,我与慧€€商量就说是我的骨肉。如果今日慧€€顺利生下孩子,我们可能会瞒你一辈子,但现在孩子和大人都有生命危险,恐怕只能保全一个,我必须与你商量,因为你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我无权决定他的去留。保大还是保小,你来决定吧。”
常生完全傻掉了,原本已经开始回暖的身体又一次冷得抖,他根本无法思考,更没办法接受:“你……”
他茫然地看着面前丝毫不能让他感到温暖的炉火,嘴里咕噜着:“你一定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
二少爷握住他的双肩,用力地掐了掐,让他看着自己。“我怎么会用这种事骗你?慧€€对那天晚上的事依稀有些印象,她确实是扑进了你的怀里,她也不想,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我与慧€€一直清白至今,多年来她替我掩人耳目,于我有恩。可真正与我有情的是你,正因为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地承认下来。”
常生的眼睛湿润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是感激、感动还是感恩,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完全无法消化。与二少奶奶的一夜风流、从天而降的亲生骨肉、当时自己的愤怒与崩溃,并以此对二少爷的要挟,以及此时此刻母子二人的生与死……他不明白老天为才能会安排给他这么多的突如其来,要让他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面对两个无辜生命的生与死……
“常生!”
二少爷摇了摇泪眼朦胧却呆若木鸡的常生,在他耳边低呼:“没时间了!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剖腹取子,再耽误下去,大人孩子就都保不住了!”
常生茫然地看着他,耳边响起当年自己追在母亲尸体后面声嘶力竭的哭声。
“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你快决定吧!”
二少爷焦急而痛苦地看着他。
常生无法言语,他不知道如何选择,他不想任何人成为孤魂,无论是二少奶奶还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开不了口,他做不了决定,他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来,他想呕吐,想咆哮,想这一切最好都是梦,再次睁开眼睛时,什么都没有生。
“常生,你醒醒!你必须面对!”
二少爷见常生两眼呆,泪水却在眼里打转,焦急之余也心疼不已,但时间不等人,他又用力地晃了晃常生。
这时门外响起两声轻微的敲门声,然后隐约传来关向天的催促声:“修仁!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二少奶奶已经晕厥了。”
二少爷咬了咬牙,又在常生肩上掐了一下,强迫他看着自己,再一次压低声音问道:“听见了没有?没时间了,保大还是保小?”
常生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很多声音涌进来,自己儿时的哭声,二少爷的低语声,关向天的催促声,产妇的惨叫声、婴儿的啼哭声,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头痛欲裂。
“常生!”
二少爷捏住他的下巴,希望疼痛感可以唤起他的意识。“你快说啊!大人还是孩子?你要留哪一个?”
婴儿的啼哭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常生脑袋里像开了锅似的,他恍惚地看着二少爷,终于喃喃地说了句:“孩子……”
二少爷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不由得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地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常生仍然呆呆地坐地那里,泪水顺着脸庞淌下来,嘴里仍然在喃喃自语:“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我……有了孩子……二少爷……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让我怎么选?”
常生终于一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但一息尚存的理智让他不敢哭出声,怕惊动了医院里的人,怕二少爷找他来商量保大保小的事被孔家人知道。
他明白,二少爷出去以后就等于去宣布二少奶奶的死亡,这是他的选择吗?他真的会希望二少奶奶死吗?不,他绝不希望任何人去死,一想到当年母亲离开时自己的痛苦,他就无法接受二少奶奶也这样离开人世。但死的另一面是生,他本能地选择了自己亲生骨肉的生,却要面对另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去死。这种选择本身就是折磨,无论他选谁,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常生觉得此时此刻的痛甚至大过了当年失去母亲时的痛,他从来没有如此压抑又如此崩溃过,他想放纵地嚎啕大哭一场,但他不能,他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出声响,喉咙涨得像被又干又冷的北风撕扯一般,感觉就像快要死了。
那个年代的剖腹产手术还很不成熟,也并非是由腹部切开子宫的手术,国内第一位女性妇产科医生都还没产生,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手术。
关向天很希望把在英国学到的技术应用到实践当中,无奈临床经验不足,虽然取出了胎儿,保住了孩子,却造成二少奶奶术后严重的感染和出血,当时药品与医疗技术还很缺乏,根本无力回天,悲剧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