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沉寂,像死去一樣。
這時的周淮身體還沒有那麼差,除了定時定量的精神穩定類藥品外,她從不需要往身上插各種各樣的管子。
她這時需要時刻帶在身上的,就是手腕上鑑定為精神病的手環。
這個用於醫護人員照顧與確認患者身份的手環,被周淮看做是一生的恥辱,即便她已經三番五令聲明自己沒病,卻屢屢鬥爭失敗。
她採取的措施是閉門不出、除了醫護人員誰也不認,加以外套擋住手上的環,以自欺欺人的方式認定自己是一個正常人。
周淮的嘴唇蠕動數次,終於依靠藥物強硬使自己穩定下來了,沉重地嘆氣:「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裝無辜……你要想清楚,你爸想害死我,下一個就會是你。」
周青先眨了眨眼,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冷漠地聽著她講。
「今天他敢把他兒子帶去宴會,明天就能為他那小情兒大擺宴席,後天就能把那娘倆都塞進董事會。」她冷笑一聲,說,「周青先,你覺得你在這其中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你覺得他會怎麼處置你。」
她輕飄飄地說:「他那個兒子,窩囊廢一個,還是個a1pha呢。」
周青先心中的煩躁感驟地升起來,快將他整個人給點著。
他不知道周淮說這個是想表達什麼、想暗示什麼,這種老生常談的內容讓他鬱悶得不得了,光是聽周淮提及都已經到了想吐的地步。
幹嘛又要提第二性別的事情、幹嘛又要逼他去見自己父親、幹嘛又要讓他在這種毫不相關的宴會上製造話題、幹嘛又得到這裡來聽這些陳詞濫調、極端又扭曲的論題——
他的視線猛地從周淮的手環上移開,在空中飄蕩屢次後落在地面,一塵不染的白色瓷磚上,大理石特殊的紋路好像沒刷開的牆灰,在周青先的視網膜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或者說周青先其實很清楚,他知道昨天那個酒會裡去了多少董事會的人,他昨天喝酒時一根一根手指地在數,他知道他爸爸在帶著陳森聊接下來一個核心的合辦景區項目,那個項目基本已經建成了,最後把這個功落在誰頭上,誰就基本拿定了公司的話語權;他知道昨天有哪些特別的人參加,彭修竹他們一家就是,為這個景區項目的合作專門來獻殷勤的。
周青先其實什麼都清楚,他就是不想說,周淮從他出生起就在對他失望,所以周青先總是逃避著給自己找更合適的藉口。
他忽然就安靜了,空曠的病房濃縮重塑,成了空曠的白房間,身體、靈魂、思想都停留在逼仄的牆縫裡,他好像被禁錮、又好像很自由,在那一刻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要愁。
想不通自己為什麼又被周淮關進來,那就不要想;不知道這種沒完沒了的控制、混亂又噁心的家庭關係到底會持續到什麼時候,那就不去愁。
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愁。
周青先再抬眼時,臉上已經重掛上了微笑。
他溫和禮貌、輕言細語地詢問他的母親:「您累嗎,需要我陪您出去走走嗎。」
周淮看著她掛著完美笑臉的兒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越來越渾濁,也越來越複雜。
「……我知道你在和誰見面。」她忽然聊起了毫不相關的話題,聲音像喪鐘一樣砸響,「你抱著什麼心態去接觸他,這個我不深究。」
「可是你不好奇嗎?你怎麼會在那天發高燒,車又怎麼會在那天出問題。」她幽幽張口。
「你敢說你爸在其中沒做什麼手腳嗎?」她說,「那個姓林的到底是怎麼死的,你難道不想查清楚嗎。」
「你難道不想還他個公道嗎。」
第39章你最好別愛我
周青先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面上還是平靜的,遊刃有餘地應付周淮的威脅,可心中卻一團亂麻,思緒不受控的順著周淮的話想了過去。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是他、周淮、徐以凡人生的分叉點,從那以後周淮被關進療養院,徐以凡接管她的股份成為董事,而周青先終於得到相對的自由。
他很難說這是解脫還是另一種層面的煎熬,車禍發生時他發著高燒,混混沌沌的視野里被套了紅色的濾鏡,隔了霧的耳朵里是鳴笛和尖叫,他倒在十字路口,不清楚那昏暗骯髒的到底是流不完的血,還是本就不堪入目的世界。
於是周青先在很多時候都不敢想,不敢回望。
周淮的目的達到了,點到為止地提了這件事情,故意讓周青先費心猜忌之後,又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接受他方才的邀請,說她要出去逛逛。
這是每次必經的過程,周淮不會輕易和這院裡的其他人接觸,但唯獨周青先來的時候會趾高氣昂地出門。
她起身去檢查自己的妝容是否服帖,調整了耳墜的位置,又補了口紅,最後掛上笑挽起周青先的手。
這位寶貝兒子是她最能炫耀的武器,她要求周青先這一天一定要盛裝出行,不只是要周青先重視與自己的會面,更是要讓醫院的其他人都敬仰他們。
精神病院裡長長的走廊,被她踩得好似紅毯,並不敞亮的燈光是為她而亮的鎂光燈,她高傲地仰起頭,蔑視所有人投來的目光,在這時候也認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周青先會在配合地在一旁笑,完美得像周淮按自己標準定下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