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一出,耿旭和戚環臉色都變得奇怪起來,兩人對視膠著片刻,隨後戚環斟酌問他:「你沒看消息嗎?」
林北生確實沒看,大半天都在忙,現在才得空掏出來,把微信朝下扒拉好幾下才瞧見小趙把他耿旭和戚環拉了個四個人的小群,就往裡發了一個有關居民補償的文件,和槐安灣這邊項目預計的平面圖。
「西邊不是改了個萬畝山茶景區嗎,他們好像是準備接著做度假旅遊村,景區入口那就接了別墅區和度假酒店。」戚環把平面圖點開給他看,「咱槐安灣在這最南邊,是準備一併改建成古鎮。」
「然後文件里說,給咱們槐安灣的一戶補償一套別墅。」耿旭說得有點艱難,望向林北生,「這就是你昨天和周青先……交涉的結果。」
他巧妙地選擇了「交涉」這種說法,但在座都是成年人,裡面的門道又怎麼會不清楚。
「他媽的,昨天讓你回個電話回個電話。」耿旭語氣忿忿,「你別……」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暴躁地撓了把頭髮:「你有什麼事兒和兄弟說說成嗎,老是一個人扛什麼啊,別總委屈自己。」
盛夏,燥熱沉悶的盛夏,西瓜帶著熱氣的甜味,和楓楊樹的斑駁樹影。
「有什麼好委屈的。」林北生沖耿旭笑笑,輕描淡寫地講,「這樣也行,你媽媽就不用忙活著搬家,可以和我媽在一塊兒提前養老了。」
「行個屁啊。」耿旭咬牙切齒,「你這幾年周青先的消息一點不聽,連他名字也不想提,不就是想和他撇得乾乾淨淨的嗎,現在又不明不白地攪和在一起,算個什麼啊。」
他說著,語氣又懊惱起來:「也怪我,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倆認識。」
林北生沒搭話,四周便沉浸下來。
屋檐下的狗在午睡,葉背的蜘蛛在結網,水珠從指尖滑進泥土裡,不知道是西瓜汁還是汗。
粘稠,從手掌到心臟都在感受粘稠,這種煩悶的天氣好像要浸到身體裡去,連同血液水分都要蒸發掉。
林北生伸手去拿了張紙巾,面上沒太多表情,再開口時已經換了個話題:「這個文件沒給其他人看嗎?」
「還是草案,小趙就暫時沒給別人看。」戚環說,「但他們公司效率很高,說是周五就能把正式通知發出來。」
林北生聽到「周五」時,短暫地眨了下眼。
原來昨晚周青先根本不是在請求啊,他這樣想到。
那甚至都不是邀約或者命令,那是在威脅。
周青先那副遊刃有餘的樣子不合時宜地出現在腦子裡,林北生用紙巾把手指一隻一隻擦乾淨,企圖這樣也能使心中那團散不開的煩悶情緒抹掉一樣。
「啊還有,我也和小趙說讓他先保密,別讓其他人知道是因為你周青先才給我們賠償的。」戚環補充一句,「昨天喝酒那些人我也叮囑過了,我想著萬一你不太想透露呢,這種事還是你親自決定比較好。」
戚環這一舉動非常及時且貼心,槐安灣雖然只有十來戶居民,但是唾沫星子也是能淹死人的,到時候不管是把林北生架在高台上還是背後說閒話,對他、他們一家都談不上好事,更何況還有鄭琪……
林北生點點頭,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謝謝戚姐。」
「但還得再麻煩你一下。」他說,「周五我有點事來不了了,晚上演出你看還是找小宋來唱歌吧。」
戚環無所謂地朝他擺擺手:「小問題,那邊交給我處理就行了,你忙去吧。」
到了周五那天,林北生準時到達,在楓楊樹下見到了周青先的車。
他架勢做得很足,助理站在后座替林北生打開車門,周青先就靠在后座擺著笑臉等他。
他這天還是穿了一身淺色西裝,沒有前幾日那麼一板一眼,更多的是帶著疏離感的精緻,連胸針都閃著細碎的光。
他做了髮型,幾縷額發搭在眉前,甚至還染了藍色的掛耳,襯得他膚色很白。
察覺到林北生的視線後,周青先便偏過頭,笑盈盈地問他:「好看嗎?」
「周總好。」林北生轉過臉,客套地回復,「好看。」
他答得挺不走心,說完便再沒看周青先一眼,視線筆直望向前方。
這對周青先卻意外地受用,像一隻曬到太陽的貓,在心裡反覆掂量了他的答覆,這才懶洋洋地命令:「坐過來。」
三五秒之後,身側傳來窸窣聲響。
林北生多半是不情願的,但周青先並不在意,勾住他的手,從包中掏出一枚戒指套在林北生的食指上。
是一枚很素的戒指,僅在造型上做了點設計,林北生並不習慣手上戴裝飾物,周青先卻很滿意,端詳良久後點點頭又說:「不許摘。」
林北生錯開了視線,沒搭腔,但也沒取下來。
於是今天他們的對話便都像這樣進行,由周青先發出指令,林北生沉默地執行。
他安排了完整的行程,吃飯逛商場看電影,每一個環節氣氛都很詭異,兩人之間好像流淌著泥沼一樣的東西,任誰都會覺得窒息。
但周青先還能面帶笑容地與林北生聊的話題,優雅又紳士地與他介紹前菜,明目張胆地挑選情侶服飾,共享一桶大的爆米花,在昏暗的環境裡故意將濕熱的氣息送到林北生耳後。
這一套流程下來天已經完全黑了,林北生替他提著大大小小口袋走在靠近車行道的一側,朝著停車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