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静没有出声,侯瑞也沉默了。他们穿过一条冷清的寒风拂面的小巷时,道静突然站住了,她看看左右无人,便轻轻拉住侯瑞的手,激动地说道:“侯瑞,不要气馁,我们会胜利的!我看,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准备工作作得不好,太匆忙。广大同学还没有动起来,就急忙召开大会,当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道静这时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姐姐--其实她和侯瑞的年龄不相上下。她没有一句不满的话,反而竭力安慰侯瑞道:“我总觉得北大的同学是先进的,是有觉悟的,只是因为没有很好的去组织、去动,因此,有些同学不得不埋头书案来安慰自己痛苦的心灵。可是,侯瑞,要是我们一旦把他们都动起来,那,那一小撮反动分子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笑了。她的声音那么柔和,而且充满了自信。这使侯瑞的心情有了改变。他也笑了。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连着眨了几眨,看着道静笑道:“路芳,真感激你。人在困难的时候是需要支持与鼓励的。
我也相信不久之后,北大就会出现新的局面。不过目前,我们只好忍耐一下,等待时机……“说到这里侯瑞的声音忽然变了,他欲言又止地半天才说道,”
路芳,有点事想告诉你,可是……”
“侯瑞,有什么话说吧。”
侯瑞闷了一下说道:“路芳,你在北大公开出现不大方便了。你是不是离开这里?
因为,因为在许多同学中间都传嚷有一个女特务--是个叛徒,冒充学生在北大活动……
所以张莲瑞一听李槐英叫你,就、就吓跑了……路芳,你看,你是不是暂时躲避一下呢?”
沉默。道静许久工夫都沉默无语。
“不,侯瑞,我不能离开北大!”
过了一会,道静坚决地说,“党给了我这个任务,多么困难我也要坚持下来!当然,我的行动要更加谨慎--我可以不去听课,不去参加某些公开集会。可是,学生当中的工作我还是要做下来的……”
停一下,想了想,她又说,“目前,正是我们工作最困难的时期,也是工作转折、决定胜负的时期,我不能离开你们。我要尽我的一份力量帮助你……侯瑞,北大党一共只剩下三个党员了,可是工作是多么复杂而困难啊!”
她突然把话止住了。
“好。就这样办。只是希望你小心。”
过了一会儿,侯瑞离得远远的两只眼睛连连地眨了几眨,忽然露出一种调皮的神色,“路芳,我想问你,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什么?你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道静站住脚步向四外望望。
“你过去是一个多愁善感、落落寡合的人对不对?怎么现在我看你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了!”
道静稍稍惊异地瞅着那双和善的眼睛。
“真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过去的性格?我们不是才在一起工作不久?”
“说起来怪有意思。林道静这个名字,我可早就熟极啦。
中学上学时候,我常到我姑母家去。我表姐那时和你是好朋友,她常常提到你,说你是个什么什么样的人,所以我脑子里印得非常深。她把你说得像小说里的人物,可有意思啦。
这回你来了,我并没想到林道静就是你。今晚,李槐英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你大概就是我表姐说的那个同学。”
“你表姐是谁?”
“陈蔚如。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她现在情形怎样?”
“已经死了。”
“死了?什么病?”
“自杀的!”
道静的心突地动了一下。她想起她幼年时代形影不离的那个浓眉秀目的女孩子,慢慢转过头来问:“她怎么自杀了?--不是嫁了人当了阔少奶奶吗?”
对面有了警察橐橐的皮靴声,侯瑞轻轻地挽起了道静的臂膀:“她丈夫又有了新欢,不要她了,她一气吃了安眠药。
多惨,丢下两个不大的孩子。这是去年的事。”
半天,他们俩谁都不再出声。仿佛在为那个不幸的、柔弱的女人哀悼。
“侯瑞,我过去确实像你表姐说的那样,是个多愁善感而又狂傲不驯的女孩子,直到今天我的进步仍是不大,毛病很多……刚才张莲瑞来的那一下子真够受,当时我的眼泪在肚子里直打转。我竭力忍耐……可是侯瑞,亲爱的同志……”
道静忽然紧紧握住了侯瑞的手,“多么困难呀!上级党好多日子都不派人来联系;许多同学误解我、骂我;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了北大的工作没有进展,都比不了我们党内的思想不能一致更叫人着急……侯瑞,积极地行动起来吧!我真希望你多帮助我。”
沉默。侯瑞看看道静半晌无声。道静用痛苦的眼睛,向侯瑞深深地瞥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他们就分开了。(未完待续)